岩壁上的水珠顺着宋九陵后颈滚进衣领时，他才惊觉自己后背的冷汗己浸透了中衣。
方才吞噬修士本源的后劲涌上来，双腿像灌了铅，他倚着潮湿的岩壁缓缓滑坐，指节却仍死死攥着那截染血的指骨——红绳松开的部分露出细小刻痕，与方才岩壁里传来的青铜轻响，正合着某种古老的韵律。
"宋九陵。"
声音从头顶上方的岩壁里渗出来，像有人用指甲刮擦青铜镜面。
他猛地抬头，却只看见雾中晃动的嶙峋石笋。
这声音他听过——在老仵作咽气那晚，在义善堂后园的槐树下，在每一个被诡物纠缠的深夜，总在他意识最薄弱时响起的，带着锈迹的沙哑。
"是你。"他的声音比山风更冷，指骨在掌心硌出红印，"玄影。"
"是我。"那声音近了些，像是贴着他耳畔，"半炷香前你问我能撑多久，现在还剩......"雾里传来掐算的轻响，"十九息。"
他想起老仵作曾说过："九陵，你身上有两股气，一股阴得能冻住鬼差的脚，一股阳得能烧穿黄泉的路——这不是福分，是要你把两口气拧成一根绳，否则......"老人没说完的话被喉间的血泡淹没，而此刻玄影的声音，正撞开他记忆里那道锈死的门。
"《归墟引》。"玄影突然道，"我要传你《归墟引》。"
宋九陵的手指在岩壁上扣出白印："为什么？"
"因为你是'阴命阳魂'。"玄影的声音里浮起一丝笑意，像在看一个终于拿到钥匙的孩子，"阴命锁死你与幽冥的羁绊，阳魂斩断你与轮回的牵连——这体质被阴司咒了三百年，被阳间厌了三百年，可他们不知道，这是吞灵者最完美的容器。"
"吞灵者？"宋九陵想起方才吞噬修士本源时，古镜在眉心发烫的灼烧感，想起老仵作教他验尸时说的"尸眼招阴，莫要与鬼争强"，喉间突然泛起腥甜。
"对。"玄影的声音里有了几分急切，"归墟引前三式，引灵、化灵、吞灵——你方才无师自通的，是最粗浅的吞灵。
但真正的归墟之力，能反噬。"他顿了顿，"反噬那些想把你当钥匙的人。"
宋九陵的睫毛颤了颤。
他想起血洗义善堂那晚，满院的血顺着青石板缝往他脚边淌；想起老仵作的尸体被钉在停尸房梁上，七窍流着黑血；想起今日那修士说"你是钥匙"时眼底的贪婪——原来所有因果，早就在他出生时被刻进了骨相里。
"运起残魂里的灵力。"玄影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像一只手按在他后心，"舌尖抵上颚，引血脉里的热流往丹田聚——对，就是那股像要烧穿经脉的力量。"
宋九陵闭了眼。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血管里苏醒。
那不是之前吞噬修士时的暴戾，而是更古老、更沉厚的热，从指尖开始，顺着臂骨往心脏涌。
眉心的古镜突然发烫，他下意识抬手去摸，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顿住——镜面原本晦涩的青铜纹路上，正漫开一圈幽蓝的光，像深潭里浮起的磷火。
"古镜活了。"玄影的声音里带着欣慰，"系统被阴司封印了，但你的血脉能绕开他们的锁。
看镜面中央——"
宋九陵睁眼。
幽蓝光芒中，镜面映出他紧抿的唇，和眼底翻涌的暗潮。
在他眉心的位置，有一点更亮的光在跳动，像被封在琥珀里的星子。
"那是归墟残灵的印记。"玄影说，"你炼化得越多，古镜的光就越盛。
记住，阴阳失衡不是因为诡物太多，是因为吞灵者太少——而你，是最后一个。"
话音未落，谷底突然响起呜咽。
宋九陵的后颈汗毛根根竖起。
他看见方才还稀薄的雾突然浓得化不开，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成了团，黑雾里传来细碎的哭泣声，有孩童的，有妇人的，有老人的，叠在一起，像无数根细针往他耳里扎。
"归墟残灵。"玄影的声音陡然严肃，"它们感知到你的存在了。"
宋九陵反手摸向腰间的镇魂钉。
那是老仵作亲手锻的，每根钉身都刻着《洗髓经》的残句。
他抽出三根，以"三才阵"钉入脚边的泥土，指尖在钉尾轻轻一弹——三声清响过后，黑雾在阵外半尺处顿住，像被无形的墙挡住。
"好手段。"玄影笑了，"老仵作教你的镇魂术，比镇灵阁那些花架子实在多了。"
黑雾却没有退去。
它们在阵外翻涌，渐渐凝出半透明的人形——有披头散发的女子，有缺了半张脸的孩童，有穿着官服的老人，每一张脸都扭曲着，指甲长得能划破空气。
"它们想夺你的命魂。"玄影说，"归墟残灵被困在阴阳夹缝里太久，见着活气就想吞。"
宋九陵的墨笔不知何时己攥在手里。
笔杆是老仵作用百年乌木削的，握久了会透出温凉的触感。
他蘸了蘸指尖血，在虚空中划出"封"字——金光从笔尖炸开，如锁链般缠上最近的女形残灵。
那东西发出刺耳的尖叫，透明的身体被金链勒出裂痕，却仍挣扎着往阵里扑。
"归墟之力并非只能吞噬。"玄影的声音里带着指点的意味，"你看它的怨气——"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是被沉塘的孕妇，肚子里还有七个月的孩子。"
宋九陵的手顿了顿。
他的"尸眼"在黑雾里自动睁开，看见那女形残灵的肚子微微隆起，腰间还系着褪色的红绳——和他怀里那截指骨上的红绳，是同一种编织手法。
"未了之愿。"他低声道，想起老仵作常说的话，"最是噬人。"
"所以要转化。"玄影说，"引你的阳魂温养她的怨气，用你的阴命渡她的执念——"
宋九陵突然抬手，墨笔在"封"字中央添了个"生"符。
金链上泛起暖黄的光，女形残灵的尖叫渐弱，她望着自己的肚子，嘴角竟浮出一丝笑意。
黑雾开始消散，她的身影也跟着变淡，最后化为点点荧光，没入宋九陵眉心的古镜。
镜面的幽蓝光芒更盛了些。
"成了。"玄影的声音里有了疲惫，"我能撑的时间......到了。"
宋九陵猛地抬头："等等！老仵作的死，血衣诡案......"
"因果自有轮回。"玄影的声音开始飘散，"月满时，取镜中血——记住，你不是钥匙，是锁匠。"
最后一个字消散时，古镜突然震动。
宋九陵看见镜面浮起一行血字："检测到'归墟印记'强化，宿命连接加深。"字迹刚显，便又隐入青铜纹路里，只剩幽蓝的光仍在跳动。
他伸手按住眉心，指腹触到古镜的温度，像块烧红的铁。
风卷着雾掠过他的脸，怀里的指骨突然发烫，红绳"啪"地断开，露出完整的刻痕——那是一行极小的字，和岩壁里的青铜轻响，原是同一段咒文。
"看来，你们以为封印就能控制我......"他望着幽蓝的镜面，嘴角勾起一抹冷意，"可惜，我从不按你们的剧本走。"
雾散得差不多了。
宋九陵站起身，拍了拍衣摆的尘土，转身往谷口走。
路过那具被吞噬的修士白骨时，他顿了顿，弯腰捡起地上的摄魂幡——幡面绣着的蛇纹还在渗黑血，像活的。
走到谷口时，他摸了摸怀里的物什。
那是一张染血的契约纸，老仵作咽气前塞给他的，说是"因果契"，上面的字迹早被血浸透，只隐约能看出"宋九陵"三个字。
他把契约纸攥进掌心，指节泛白。
山风掀起他的衣摆，远处传来乌鸦的啼鸣。
宋九陵望着渐暗的天色，眼底的幽蓝光芒，与眉心古镜的光，渐渐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