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宋九陵每一步都踩得极轻。
怀里的指骨烫得惊人，像是要把他的衣襟烧出个洞来，他能清晰感觉到那温度顺着布料渗进皮肤，在肋骨处烙下一块灼热的印记。
前方的雾突然散了些。
他顿住脚步。
一具枯骨斜倚在岩壁下，道袍虽己腐朽成絮，仍能辨出腰间那截褪色的杏黄绦带——是镇灵阁的制式。
枯骨胸前嵌着块泛黑的玉简，表面爬满蛛网般的裂纹，正随着他的靠近渗出缕缕黑气，在半空凝成细小的旋涡。
"尸骨低语......"宋九陵摸向腰间的验尸袋，指节擦过银针的冷芒。
老仵作曾说，凶地白骨若自说人话，要么是死者执念未消，要么是地脉怨气在借骨发声。
他蹲下身，腐叶下的白骨突然发出"咔"的轻响，像是有人在叩指节。
指尖刚触到玉简边缘，眉心猛地一烫。
那面沉寂的古镜竟在皮肤下苏醒了！
宋九陵倒抽一口凉气，本能去捂眉心，却见镜面纹路如活物般游走，在虚空中勾勒出一行模糊字迹："归墟之钥，血启封印。"
话音未落，玉简"砰"地碎裂，黑芒如蛇钻入他眉心，疼得他蜷缩成团，指甲深深掐进腐叶里，泥土混着血珠从指缝渗出来。
"咳......"他捂住嘴，血腥味在齿间炸开。
更剧烈的头痛紧随其后，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铁钎在脑壳里搅动。
他栽倒在地，望着头顶翻涌的雾，听见玄影的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你触发了血脉印记，我......能借你之身短暂复苏。"
眼前景象骤变。
他站在一片焦土上。
天空悬着座巨大的青铜镜，镜面裂痕蔓延如蛛网，镜下是漫山遍野的尸骸——有穿镇灵阁道袍的，有披玄蟒宗蛇鳞甲的，还有些身影他从未见过，却觉得每一道骨相都刻在灵魂深处。
"这是......归墟战场。"玄影的声音混着风声灌进耳朵，"你曾是归墟十二守之首，持吞灵古镜镇压归墟之门。
白无涯那厮勾结域外邪修，用你的魂魄做了引信......"
宋九陵觉得有滚烫的液体从鼻腔涌出。
他摸向腰间，那里不知何时多了支墨笔——和他惯用的验尸笔极像，笔杆却缠着玄色丝线。
鬼使神差地，他蘸了蘸鼻血，在眉心轻点。
记忆如潮水倒灌。
他看见自己站在青铜镜前，镜中映出十二道身影，每道身影脚下都缠着锁链，链尾首贯镜心。
白无涯跪在他脚边，脸上还沾着血，声音里带着哭腔："师兄，归墟要崩了！
再不放我进去，整个大晋都要被阴气吞没！"
他伸手去扶，却见白无涯锁链突然断裂，十二道身影同时惨叫，白无涯的手化作黑爪，首接贯穿了他的心脏。
"原来......"宋九陵捂住心口，那里还残留着被贯穿的剧痛，"我不是第一次死。"
"你轮回了七世。"玄影的声音带着几分苦涩，"每世都被抹去记忆，被各方势力当作钥匙争夺。
但这一世，我用残魂护住了你的前尘。"
谷口突然传来脚步声。
宋九陵猛地抬头。
雾里传来含混的咒语声，像是有人在念"摄魂诀"。
他迅速滚进岩壁后的阴影，指尖扣住验尸袋里的银针——袋底不知何时多了把锈迹斑斑的匕首，刀柄刻着"归墟"二字。
"那小子跌进幽谷，若能在他彻底觉醒前拿下......"
"嘘！"另一个声音压低了，"你闻见没？
这谷里的阴气重得邪乎，莫不是......"
三个黑袍修士从雾里钻出来。
为首的手持摄魂幡，幡面绣着狰狞鬼头，每走一步，幡尾就滴下黑血。
宋九陵盯着他们腰间的蛇形玉佩——玄蟒宗的标记，和当年害死他父母的血衣诡案，用的是同一种图腾。
"玄影。"他咬着牙，"能撑多久？"
"半炷香。"玄影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像是就站在他身后，"用双魂共契，引动前世灵力。
记住，墨笔点魂，古镜吞灵。"
宋九陵闭了闭眼。
他能感觉到另一股力量在体内苏醒，像是沉睡多年的野兽被唤醒，顺着血脉往西肢百骸涌。
掌心浮出淡淡玄色纹路，那是古镜的印记。
"出来吧。"摄魂幡修士突然停步，"我看见你的影子了。"
宋九陵没有回答。
他如鬼魅般冲出阴影，墨笔蘸着指尖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
符文在虚空中亮起，为首的修士刚要结印，喉咙突然一凉——一支银针穿透了他的喉管，针尾还系着半截红绳，正是他方才收进怀里的指骨上的。
"是......验尸针！"第二个修士踉跄后退，摄魂幡掉在地上。
宋九陵旋身踢起块白骨，骨片擦着对方手腕划过，割开道袍，露出底下青黑的蛇鳞——那不是人皮，是蛇蜕。
"你们早知道我是钥匙。"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墨笔点向第三个修士眉心，"所以当年血洗义善堂，所以杀老仵作......"
修士瞳孔骤缩。
宋九陵看见他眼底闪过恐惧，刚要开口求饶，古镜突然在眉心发烫。
黑雾从他指尖涌出，首接钻进修士天灵盖——那是吞噬本源的术法，他竟无师自通。
修士的身体迅速干瘪，化为一具白骨。
宋九陵后退两步，扶住岩壁，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望着掌心的玄色纹路，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几分狠戾，几分释然。
"他们想让我成为钥匙......"他摸了摸怀里的指骨，那温度不知何时降了，"但我也可以成为锁匠。"
雾又浓了。
他听见岩壁深处传来轻响，像是有人在敲青铜。
低头看时，方才吞噬的修士白骨上，竟多了道新的刻痕："残魂赠诀，月满时，取镜中血。"
风卷着雾掠过他的脸，将那行字吹得模糊。
宋九陵眯起眼，把指骨攥得更紧——指骨上的红绳不知何时松开了一截，露出底下隐约的刻痕，和岩壁里的轻响，竟像是同一段韵律。
幽谷深处，传来青铜镜轻颤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