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陵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灵元在经脉里横冲首撞的疼比脖颈处的指痕更甚。
他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撞在石壁上，混着莫十三娘鞭子抽裂空气的嘶响。
那团腐青的影子被鞭子扯到半空，可它始终扭着身子，腐青的小手虚虚朝着他的方向抓，像极了他曾在义庄见过的，刚断气的产妇攥着空处，喊着"我的娃"。
"系统！"
他咬着牙低喝，眉心古镜突然发烫。
系统提示音响起："检测目标为'半灵体'，非完全诡物，建议终止暴力吞噬，尝试签订'因果契'安抚。"
半灵体？
宋九陵的瞳孔微缩。
他望着那团在鞭影里挣扎的黑影，突然想起李氏尸体剖开时，腹腔里干干净净的，不是被诡物啃食，是根本没来得及成形的胎骨，被李氏用怨气硬塑了形。
"莫姑娘！"
他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别伤它！"
莫十三娘的鞭子顿在半空，黑砂簌簌落了满地："宋小仵作疯了？这东西刚才差点戳穿你的命门！"
"它是李氏的孩子。"
宋九陵一步步走近，靴底碾过地上的镇魂钉。
古镜在眉心灼得他眼眶发红，镜中李氏的生平碎片突然翻涌，她跪在喜房外，银簪坠子磕在青石板上叮当作响；她蜷缩在破庙角落，把半块冷馍塞进嘴里又吐出来，手护着还未显怀的肚子；她最后望着那袭青衫背影时，指尖死死抠进泥里，指甲盖全翻了，却仍在肚皮上轻轻画圈。
"阿乖。"
他轻声唤，像是怕惊碎了什么。
半空的黑影突然安静下来。
腐青的皮肤下，奶膘似的骨相微微起伏，原本混沌的面部轮廓竟开始松动，左眼位置浮现出极小的红痣，和李氏眉尾那颗如出一辙。
宋九陵的喉咙发紧。
他从怀里摸出银针，针尾系着的墨线还沾着李氏的血。
"我要写你的名。"他对着空气说，像是怕吓到那团影子。
"你母亲给你绣襁褓时，在边角绣了'阿乖'两个字。"
黑影的小手轻轻颤了颤。
银针刺破指尖，血珠坠在针尾。
宋九陵抬手，银针刺进黑影额头的瞬间，腐青皮肤突然透出粉白，像被温水泡开的新藕。
他蘸着血在虚空中一笔一画写："阿——乖——"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因果契触发条件满足，是否签订？"
"签。"
宋九陵没犹豫。
他解下腰间的绣鞋，那是从李氏棺底翻出的，鞋尖绣着并蒂莲，针脚歪歪扭扭，明显是孕妇硬撑着绣的。
他将绣鞋贴在黑影额前，"我以吞灵者之名起誓，为你寻一处安身之所，有暖炕，有热粥，有母亲的怀抱。"
黑影突然发出一声啼哭。
那声音像极了义庄隔壁产婆怀里的婴孩，带着未褪尽的奶气，却又混着阴寒的回响。
它的腐青皮肤开始剥落，露出底下粉白的、带着胎毛的小身子。
莫十三娘的鞭子落在地上，她瞪圆了眼："这......这是活人的皮？"
"不是活人。"
宋九陵摸着那团逐渐透明的影子，掌心能触到极淡的温度，"是李氏用怨气养的，她的阿乖。"
黑影的手终于抓住了绣鞋。
它的脸完全显形了，左眉尾那颗小红痣清晰可见，正望着宋九陵，嘴一张一合地发出含混的 “娘” 字。
宋九陵的眼底泛起热意。
他想起老仵作临终前说的话："仵作看的不是尸体，是活人的执念。"
原来最凶的诡，不过是活人没说出口的"再抱我一次"。
"去吧。"他轻声推了推那团影子。
黑影飘向墙角的李氏残魂，两道影子交叠的瞬间，李氏的残魂突然凝实，她穿着褪色的蓝布衫，怀里抱着粉白的婴孩，脸上的怨毒褪成了温柔的笑。
"阿乖，娘的阿乖。"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娘带你回家。"
两道影子缓缓升空，穿过庙顶的破洞。
晨光漏进来，照在宋九陵脸上。
他望着那两缕白烟消散在云层里，突然听见系统提示音："灵元+1.0，当前进度：3.0/100。"
古镜在眉心轻轻震动。
他闭目，系统界面在识海里展开，最下方多了一行新字："吞灵者职责：化解执念，重铸阴阳。非杀戮，而是终结轮回。"
"原来如此。"宋九陵低笑一声，指腹蹭过眉心的古镜。
他想起这些年见过的诡，被负心汉逼死的绣娘，被苛税逼得悬梁的老秀才，还有为救妹妹跳进冰湖的小乞儿。
他们不是要害人，只是太想被记住，太想讨个"值不值"的答案。
莫十三娘走过来，把染血的鞭子收进袖中："宋小仵作，这村庙的阴气散了。"
她顿了顿，又道，"刚才那小娃娃......真能找到安身之所？"
"能。"
宋九陵望着北方天际线，归墟殿的轮廓在晨雾里愈发清晰，"李氏的执念是母亲的爱，阿乖的执念是被爱的渴望。
他们的轮回，该止了。"
风从村口吹进来，卷起满地的镇魂钉。
宋九陵弯腰拾起一枚，钉子上的血己经发黑。
他转身走出村庙，阳光照得他影子拉得老长。
身后的赤村恢复了死寂，断墙残垣在晨光里像座被遗忘的积木。
"宋九陵！"莫十三娘突然喊住他，"你腕链......"
他低头，银质腕链上的刻痕正在变化。
原本模糊的"9/10"变成了"10/10"，最后一道刻痕泛着微光，像道未完全闭合的门。
"主线任务完成。"系统提示音轻响。
宋九陵望着腕链，又望向北方。
归墟殿的方向，有阴云正在聚集。
他摸了摸眉心的古镜，镜中隐约映出一道黑影，那是比李氏更凶、比阿乖更沉的执念，正顺着地脉往云州涌来。
"该走了。"
他对莫十三娘笑了笑，靴底碾碎一片枯叶，"下一站，归墟殿。"
风卷起他的衣摆，吹开了他心底最后一层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