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陵的指节抵在老槐桩下的红绸上，血渍的余温透过布料渗进掌心。
这温度不该属于埋在土里的东西，更不该属于沾了腐气的旧绸子。
他垂眸时，镜面在眉心微烫，映出石室内那具腐尸张着的嘴，"阿乖"二字在镜中无声翻涌，与远处婴儿啼哭叠成一片。
他转身时，靴底碾碎了半片焦木，"莫娘，老哑巴的抓痕，你看出什么了？"
莫十三娘正用刀尖挑开泥痕上的浮土，黑袍下摆沾着草屑："像'井'字缺了一竖。"
她刀尖一压，泥屑簌簌滑落，五道抓痕果然勾勒出个歪斜的"井"。
庙后那口枯井的方向，婴儿啼哭突然拔高，像被人掐着嗓子的尖叫。
"去井边。"
宋九陵摸出腰间的洛阳铲，银质铲头在月光下泛冷。
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碾过青石板的缝隙，首到井边那串湿脚印前，水痕里混着细沙，与老哑巴尸体骨缝中的泥沙纹路完全吻合。
莫十三娘的鞭子"唰"地缠住井沿，用力一拽。
井壁青苔簌簌掉落，露出半块被泥土糊住的青砖。
宋九陵的银针尖抵住砖缝，轻轻一撬，整面井壁竟裂开道缝隙。
霉味混着腐臭涌出来时，他喉间发腥，这是尸气攒了十年以上的味道。
"跟紧。"
他当先钻进暗道，指尖擦过潮湿的石壁，摸到刻在砖上的并蒂莲。
脑海里突然响起系统提示："检测到地脉阴穴，建议深入。"
暗道向下倾斜，每隔三步有盏青铜灯台，灯油早干了，灯芯却泛着幽蓝，是用尸油浸过的。
宋九陵数到第七盏灯时，前方出现微光。
他顿住脚，掌心按在石壁上："有人来过，最近三天。"
指腹蹭下的墙灰里，沾着半片金箔，正是镇阴符的残屑。
莫十三娘的刀尖点在他后背："吴三贵。"
祭室的门是块半腐的木板，推的时候"咔"地断成两截。
宋九陵的尸眼在黑暗中亮起，首先撞进瞳孔的是石台上那具女尸。
她的皮肤呈青灰色，腹部裂开道狰狞的口子，像被什么利爪撕开的，腹内空无一物，只余半截绣鞋，鞋面的并蒂莲绣得歪歪扭扭，针脚粗得扎眼，和莫十三娘襁褓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李氏。"他低唤，系统在镜中弹出信息："死者李氏，云州赤村人，二十年前难产而亡，执念值97%。"
腐臭突然浓重十倍。
女尸的手指动了，指甲缝里渗出黑血，在石台上画出歪扭的"乖"字。
宋九陵反手抽出银针，十二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刺入女尸七经八脉："定魄。"
银针没入皮肤的瞬间，女尸的嘴大张，发出类似风箱的呜咽。
"墨笔。"
莫十三娘抛来个竹筒，里面装着掺了朱砂的墨汁。
宋九陵蘸墨在女尸额间写下她的生辰，最后一笔重重顿在"李"字上："显愿。"
幻境铺天盖地压下来。
红盖头被扯落在地，李氏的指甲抠进喜床的雕花，血珠顺着指缝滴在红缎上。
院外传来嘈杂的骂声："克夫的丧门星！"
几个妇人拽住她的脚踝，将她往门外拖。
她的绣鞋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其中一只卡在门槛缝里，被生生扯断。
"阿郎！"
她望着屏风后那道青衫背影，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烛火，"救我......"
青衫晃了晃，终究没回头。
他掀开轿帘的动作极快，快得李氏只看见他腰间玉佩，正是吴三贵撞在门框上，发出破锣声的那枚。
幻境碎裂时，宋九陵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摸出怀里那半截绣鞋，鞋跟内侧用金线绣着"阿乖"二字，这是李氏给未出生的孩子取的小名。
"我代你问他一句。"
之后便将将绣鞋按在女尸心口，"你可曾爱过我？"
系统提示音刺得耳膜生疼："检测到未竟之愿，触发因果契。"
空气里浮起半透明的影子，是个穿青衫的男人，腰间玉佩泛着冷光。
他的声音像从井底捞上来的，带着泡了十年的霉味："我娶你，只因家族之命。"
李氏的残魂突然暴涨。
她的指甲穿透宋九陵的手背，腐血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在地上溅出暗红的花。
系统警报声炸响："执念值突破100%，即将暴走！"
"钉！"
宋九陵甩出西枚镇魂钉，钉尖淬着他的血。
钉子扎进祭室西角，他咬破舌尖，血沫混着咒文喷在钉尾："地脉为牢，阴灵归墟——封！"
地脉阴气顺着钉子往他眉心涌，古镜疯狂转动，镜面浮起李氏的生平碎片：被族人拖出喜房时掉落的银簪，给孩子绣到一半的襁褓，最后望进青衫背影时，眼底那簇渐渐熄灭的光。
"吞噬完成，地脉阴力+0.5。"系统提示音未落，地面突然发出脆响。
宋九陵抬头的瞬间，无面婴儿从塌陷的地缝里扑出来。
它的腐青小手掐住他的脖子，指甲刺进皮肤的疼，竟比被李氏残魂抓的更清晰。
莫十三娘的鞭子裹着黑砂抽过来，婴儿却像条滑不溜手的鱼，钻过鞭影，指甲往宋九陵眉心的古镜戳去。
"系统！"他咬破食指，鲜血滴在镜面上。
古镜突然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嗡鸣，婴儿的半张脸被吸进镜中。
它发出尖啸，身体却开始透明，宋九陵看清了，在腐青皮肤下，它的骨骼分明是人类婴儿的形状，甚至还带着未褪尽的奶膘。
他被撞得后背抵在石壁上，喉咙里腥甜翻涌，"它......不是完全的诡，它是'人'！"
婴儿的尖啸突然变了调，像在哭。
它剩下的半张脸贴在宋九陵心口，竟传来极淡的温度，像块刚从怀里揣热的玉。
宋九陵的灵元在体内翻江倒海，他分明感觉到，有缕不属于阴力的东西顺着血管往上窜，那是......母性的温软？
"宋九陵！"
莫十三娘的鞭子缠住婴儿的腰，将它拽向远处。
婴儿在半空挣扎，腐青的手始终对着宋九陵的方向，像是要抓什么够不着的东西。
宋九陵扶着石壁站起，掌心还留着婴儿体温的余温。
他望着那团逐渐消散的黑影，突然想起李氏腹内空无一物的腹腔，那孩子，根本不是被诡物吃掉的。
他的指尖按在眉心古镜上，镜中隐约浮起婴儿的脸，这次，他看清了，在无面的皮肤下，婴儿的眉目正缓缓显形。
"阿乖......"
这个名字从他喉咙里滚出来时，体内翻涌的灵元突然一滞，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血管漫进了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