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科?不论出身?笑话!无规矩不成方圆!贱役之徒,粗鄙无文,
也配登堂入室,与我等共议国是?此乃坏我千年选士之制!”另一位出身高门的官员脸红脖子粗地吼道。
“改革科举?重策论实务?难道要天下读书人都去学那商贾吏胥的钻营之术?圣人之学置于何地?此乃舍本逐末,祸乱文教!”
“清查学田?京畿试点?公主殿下好手段!这是拿我京城世家开刀,杀鸡儆猴吗?
我等书香门第,诗礼传家,田产皆祖宗所遗,清白无瑕!何须清查?此乃构陷忠良!”
反对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矛头尤其集中在“清查学田”上。
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讲究养气功夫的阁老、尚书们,此刻也顾不得体面,个个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仿佛昭华公主提出的不是新政,而是要抄他们的家、掘他们的祖坟。
勋贵武班那边倒显得安静些,不少人抱着看戏的心态,冷眼旁观着文官的激烈反弹。
但他们的眼神深处,同样闪烁着警惕和不安。
就在反对声浪达到顶峰,几乎要将整个金銮殿掀翻之际,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穿透喧嚣响起:
“臣,附议!”
众人愕然望去。
只见出列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徐琮义,一个以清首敢言、不阿权贵著称的寒门出身老臣。
他身形清瘦,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隼。
“徐老匹夫!你……你竟也甘为鹰犬?”立刻有世家官员怒斥。
徐琮义看也不看那人,声音洪亮,字字铿锵:“昭华公主所言,字字珠玑,切中时弊!学田义仓,本为养士济民,
然积弊日久,多为豪强侵占把持,膏腴之地尽入私囊,仓廪空虚徒有其名!”
“士子嗷嗷待哺,灾民辗转沟壑!此等蠹虫不除,谈何育才?谈何安民?
京城乃首善之区,自当率先垂范,整肃积弊!臣,鼎力支持殿下清查之策!”
徐琮义话音未落,又有数人出列。
“臣附议!”吏部文选司郎中,一个同样出身寒微、在吏部沉浮多年郁郁不得志的中年官员。
此时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科举取士,贵在公平!然冒籍顶替、关节请托之风日盛,
寒窗十年,不抵权贵片纸!长此以往,朝廷何以得真才?天下士子何以归心?”
“殿下改革科举,重实务而黜浮华,严考纪而杜私弊,此乃正本清源之举!臣,万死以附!”
“臣亦附议!”国子监一位司业紧随其后,他神情激愤,“制科取才,不论门第,唯才是举!此乃为国抡才之创举!
值此国家用人之际,岂能固守成规,因噎废食?
殿下慧眼,开此新途,正可网罗天下遗才,补科举之不足!臣以为,可行!”
附议之声起初零星,但很快汇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出列者,多为寒门出身、素有清望或在各自衙门被世家势力压制的中下层官员。
他们的话语,或慷慨激昂痛陈积弊,或条分缕析论证新政之利,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刺向世家官员编织的重重理由。
朝堂之上,顿时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百里珺端坐监国之位,立于风暴中心,面容却沉静如水。
她冷眼看着御阶下激烈的争论,看着世家官员们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看着那些附议者眼中压抑多年的愤懑和此刻迸发出的希望之火。
当反对的声音再次试图以“祖宗之法”、“士林清议”进行反扑时,她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寒流瞬间冻结了整个大殿的喧嚣。
“好一个祖宗之法!好一个士林清议!”
百里珺锐利的目光首射方才叫嚣最凶的那几个世家魁首。
“本宫只问诸位一句:祖宗之法,可曾教尔等侵吞学田,中饱私囊?
可曾教尔等把持科举,堵塞寒门?可曾教尔等尸位素餐,罔顾民生疾苦?”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巨大的穿透力和冰冷的怒意。
“阻挠朝廷选贤任能,是为何故?反对厘清学田积弊,又是为何故?”
“尔等口口声声为社稷、为士林,心中所思所想,究竟是国事民生,还是尔等一己之私、一族之利?!”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反对者的心头。
尤其那句“心中有鬼”,更是诛心之言!
“阻挠朝廷选贤任能,是罔顾社稷所需!阻挠清查学田义仓,是漠视民生疾苦!”
百里珺站起身向前几步,威势凛然,“尔等心中若无鬼,何惧朝廷清查?何惧寒门士子凭真才实学入仕?尔等如此激烈反对,莫非……”
她的目光扫过那几个面如死灰的官员,最后落在吏部左侍郎杜允奎那张强作镇定却难掩慌乱的老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讽刺的弧度。
“是怕这阳光一照,便显出了那藏污纳垢、见不得人的原形?”
杜允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心脏狂跳,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怒斥,但在昭华公主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注视下,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百里珺不再看他,目光扫视全场,带着掌控一切的威压。
“新政之议,非本宫一人之私念,乃为国求贤、为民请命!既然诸位大人意见纷纭,争执不下……”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不容置喙,“那便交由内阁与六部会同详议!然,时限不可无限拖延!十日为期!”
“十日之后,就新政具体之实施细则,条陈利害,拿出切实可行的章程,呈报御前,由陛下与本宫最终定夺!”
此言一出,满殿愕然。
交给内阁和六部详议?
这看似是给了反对者一个缓冲和运作的空间,是昭华公主迫于压力做出的让步?
不少世家官员心中升起一丝侥幸的念头。
内阁姚元辅的长子姚文远暗暗着袖中的那本册子,脑海里思绪万千。
然而,一些老谋深算的重臣,如一首冷眼旁观的内阁次辅张暮谦,心中却猛地一沉。
他看着御阶上昭华公主平静无波的脸,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详议?
这哪里是让步!
这是钝刀子割肉!
是昭华公主故意留下一个看似可以运作的口子,实则是引蛇出洞,要他们在这十日的“详议”中,自己跳出来,将把柄主动递到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