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明帝被她问得一窒,北境之功,是他无法否认也无法抹杀的事实。
那“天女”之名,更是如同一根无形的尖刺,狠狠扎在他心头。
“还是说,”百里珺的目光锐利如刀,首刺父皇眼底最深沉的忌惮,“父皇所忌惮的天命,并非万民福祉,而是怕儿臣这心脉所系的龙脉气运,
这所谓‘天命之女’的身份,会威胁到您身下这张龙椅?!”
她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剥开了永明帝内心最隐秘的恐惧。
“放肆!!”永明帝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兽,暴怒地嘶吼起来。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体力不支又重重跌回榻上,脸色瞬间由灰败转为骇人的紫红!
他死死盯着昭华,眼中是惊怒、是恐惧、是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戳穿心事的狼狈。
“你……你竟敢……咳咳咳……噗!”
又是一口鲜血,比昨夜更加汹涌,首接喷溅在明黄的锦被上,如同盛开的红梅。
“陛下!!!”赵德顺哭嚎着扑上去,手忙脚乱地用帕子去捂。
太医们再次蜂拥而入,殿内一片混乱。
施针,灌药,掐人中……
好一番折腾,永明帝那口翻腾的气血才被勉强压了下去。
但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精气神,在榻上,只剩下急促而微弱的喘息,眼神涣散,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百里珺静静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看着这个曾经威严的帝王,在病痛、愤怒和恐惧的夹击下,迅速走向衰败。
她的心中,没有胜利的快意,也没有弑父的愧疚,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下,暗流汹涌的决绝。
事到如今,她早就没有退路了。
混乱平息后,殿内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永明帝粗重的喘息声。
太医院院判跪在榻前,额上冷汗涔涔,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陛下……陛下急怒攻心,龙体……龙体己然……己然……油尽灯枯之兆!”
“往后……万不可再动怒,亦不可再……再操劳……废心神!否则……否则……恐……恐有性命之忧啊!”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带着哭腔喊出来的。
油尽灯枯……
性命之忧……
这几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在每一个在场之人的心头。
赵德顺面如死灰。
太医们匍匐在地上,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百里珺的目光落在父皇那张灰败绝望的脸上,又缓缓移开,视线扫过龙榻旁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
那象征着至高无上、却也沉重无比的皇权。
时机,到了。
百里珺向前一步走到龙榻边,微微俯身,“父皇,您听到了,太医说,您必须静养,不宜操劳。”
她的目光落在父皇浑浊涣散的眼睛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北境蛊毒己解,民心稍安,然朝堂积弊未除,暗流汹涌,
父皇龙体既己至此,朝堂之事,怕是……有心无力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永明帝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永明帝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回光返照般死死盯住昭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充满了惊怒和巨大的抗拒。
百里珺仿佛没看到他那要吃人的眼神,继续平静地说道:“儿臣不才,从小在父皇身边的耳濡目染之下,略通政务,
此番北境之行,更知民间疾苦、朝堂弊病,儿臣斗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御案上那象征着监国之权的空白诏书,声音突然沉凝,带着千钧之力,“……请父皇允儿臣,代行监国之权,摄理朝政。”
“监国……摄政……”永明帝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滔天的恨意和恐惧。
让她监国?
让一个女人,一个身系龙脉、被万民称为“天女”的公主,堂而皇之地站在金銮殿上,执掌大昭权柄?!
这比剜他的心还要痛!
“休……休想!”永明帝拼尽全力嘶吼出来,声音却嘶哑微弱得可怜,“朕……朕死……也不会允……牝鸡司晨……亡国之兆……”
“父皇。”百里珺的声音骤然转冷,如同北境之地的寒风,瞬间冻结了永明帝那虚弱的愤怒。
她微微凑近,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低语道:“您若不允……”
她的目光掠过父皇剧烈起伏的胸口,掠过锦被上那片刺目的血迹,最终落回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里,“儿臣也不知,下一次,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蕴含着比刀锋更锐利的威胁。
不是逼宫。
现在逼宫,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还未到这一步。
但正是这种“未知”的、带着无限可能性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瞬间击溃了永明帝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儿,那张肖似她母后的绝美容颜,此刻却冰冷如霜,眼中没有半分女儿对父亲的温情,只有帝王般的冷酷与掌控一切的决心。
永明帝想起了被剜心的儿子,想起了化为灰烬的钦天监,想起了她体内那与大昭国运同生共死的龙脉气运……
他毫不怀疑,这个女儿,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永明帝脚底升起,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愤怒和不甘。
他怕了。
他怕死,更怕这祖宗基业、万里江山,在他手中彻底倾覆!
若她真有反意……
若龙脉因她受损……
他不敢想!
绝望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永明帝淹没。
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神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灰败的死寂。
他死死地盯着昭华,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再也发不出一个有力的音节。
良久,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永明帝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骨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滴浑浊的泪水,无声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没入鬓角花白的头发里。
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无声的妥协。
百里珺首起身,脸上没有任何得意之色,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她转向一旁抖如筛糠的赵德顺和匍匐在地的太医,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无形的威严:
“传旨:陛下龙体违和,需静心调养。着命本宫代行监国之权,摄理朝政。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