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秋雨落下来时,福利院的老银杏树开始落叶了。张院长踩着满地金箔给雨欣打电话,听筒里的声音混着风声,像片叶子在轻轻抖:“院里的孩子捡了袋银杏果,给你留着煮糖水喝。”
雨欣攥着电话的手有点湿,窗台上的新银杏树苗被雨打得歪歪扭扭,杜义康正蹲在那里往根上培土。“张妈妈,我明天回去看您,”她忽然提高声音,怕被雨声盖过,“带李妈妈做的糖糕,甜得能粘住牙的那种。”
挂了电话,李虹梅正往布包里塞毛衣,是那件领口绣着银杏叶的旧毛衣:“给张院长捎着,她总说胳膊肘怕冷。”蓝布褂子的袖口沾着面粉,是刚蒸完糖糕的痕迹。
第二天清晨,雨欣在书包里塞了片自己种的银杏叶。这片叶子比福利院的小,边缘还带着点嫩红,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她摸了摸画册,里面夹着从福利院带来的枯叶,和新家的十七片新叶,一页页翻过去,像在数日子。
福利院的银杏树下,几个小不点正围着张院长捡叶子,叽叽喳喳的像群小麻雀。看见雨欣,孩子们举着叶子跑过来:“姐姐,你的画册带来了吗?我们要看银杏屋顶的房子。”
雨欣打开画册时,张院长正和李虹梅坐在石凳上说话,阳光透过叶子落在她们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金子。“这孩子现在能帮她爸递扳手了,”李虹梅的声音亮亮的,“上次修自行车,拧螺丝比她爸还快。”
张院长笑着摇头,手指在画册上的秋千图案上停了停:“还是没变,画里总带着树。”她忽然从口袋里掏出片叶子,是13号当年扔糖纸的地方长出来的那棵小绿芽,如今己经长成半片巴掌大的叶子,“给你,这是老银杏树的‘孙子’。”
雨欣把新叶夹进画册,正好贴在13号的糖纸旁边。糖纸的彩光映在新叶上,像谁在叶子上撒了把星星。
回去的路上,雨欣看见杜义康的自行车筐里,放着把福利院的旧铁锹,是张院长硬塞给他的:“院里的秋千该紧紧螺丝了,你顺手修修。”车把上挂着的布包晃啊晃,里面的糖糕香混着银杏果的涩味,是新旧时光撞在一起的味道。
夜里,雨欣把今天的两片叶子并排夹在画册里。福利院的老叶边缘发脆,新家的新叶带着潮气,却在灯光下显出一样的脉络。她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从来没离开过,就像银杏叶总会落,却又会在春天长出来,换个地方继续绿。
窗外的雨声又响了,杜义康在客厅里擦扳手,金属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李虹梅在哼《茉莉花》,是机械厂喇叭里常放的调子。雨欣摸了摸铁盒,里面的出生证明和木块安静地躺着,被十七片新叶的气息裹着,暖得像块小太阳。
她在两片叶子旁边画了棵大树,树干上分出两个枝丫,一个枝丫上挂着福利院的秋千,一个枝丫上挂着新家的铁链条,根须在地下缠成一团,分不清哪是哪。
第9章 年轮里的新故事下
立冬那天,机械厂的烟囱冒起了白汽,像条棉花糖做的尾巴。雨欣放学回来时,看见杜义康正把块木牌钉在银杏树上,木牌上刻着三个字:“雨欣树”,旁边还刻着片歪歪扭扭的叶子,是他跟着雨欣学刻的。
“等明年,咱在树底下埋坛酒,”他拍着手上的木屑,眼睛笑成了条缝,“等你考上中学,就挖出来,比糖糕还甜。”
李虹梅端着煤炉出来,往炉膛里添了块煤:“再埋本画册,等树长得比房高了,挖出来看看,当年的叶子长啥样。”
雨欣忽然想起张院长的话,树是有记性的,每圈年轮里都藏着故事。她摸了摸树干上的刻痕,那里己经结了层浅褐色的痂,像树在慢慢长出新的皮肤。
那天晚上,雨欣在画册的最后一页,画了棵参天大树。树干上刻满了名字,张妈妈、杜爸爸、李妈妈、13号,还有她自己的名字“杜雨欣”,每个名字旁边都长着片叶子。树根底下,埋着个小小的铁盒,盒盖上画着个齿轮,齿轮里嵌着片银杏叶。
她把画册放进铁盒时,听见窗外的银杏树在风里沙沙响,像在跟她说话。铁盒里的枯叶和木块碰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响声,像在点头。
雨欣忽然想,等这棵树长到能做秋千架的时候,她要在最高的枝丫上,挂片用金子做的银杏叶,让阳光一照,就能亮遍整个家属院。让所有路过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个家,家里有会修机器的爸爸,会做糖糕的妈妈,还有棵记着所有故事的银杏树。
风穿过楼道,带着机械厂的机油味,和银杏叶的清香,吹得画册的纸页轻轻翻动。雨欣知道,这不是故事的结尾,因为银杏叶还在长,年轮还在转,而属于她的新叶子,正一片接一片地,从时光里钻出来,带着阳光的味道,落在越来越暖的日子里。
(第二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