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后的太阳把孤儿院的青砖地晒得发烫,槐树叶蔫蔫地垂着,只有蝉还在不知疲倦地叫,像在重复一首永远唱不完的歌。杜雨欣刚推开活动室的门,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水花溅了满脸——是小胖墩举着个破了底的塑料盆,正和阿木打水仗,盆沿的豁口挂着片槐树叶,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
“不许闹!”李婶端着洗衣盆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泡沫,“刚拖的地,再踩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话虽严厉,眼角却带着笑,她把盆里的湿衣服往绳子上搭,水珠顺着蓝布衫的下摆滴下来,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水印。
丫丫正蹲在角落给布娃娃缝新裙子,手里的针线是从王奶奶那里学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把碎布头拼得五颜六色。念念坐在她旁边,用雨欣带来的彩纸折星星,星星的角总是翘不起来,她就用指甲一遍遍刮,纸边缘被刮得发毛,像层细细的雪。
“姐姐你看!”小远举着个竹蜻蜓跑进来,竹片是他用旧筷子削的,翅膀上还留着没削平的毛刺,“我在院里试飞,它能飞到房顶上!”他说话时,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脑门上,脖子上挂着的银链子晃了晃——是周奶奶送的,据说能辟邪。
雨欣刚接过竹蜻蜓,就听见院门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张院长推着车进来,车后座捆着个大西瓜,绿皮上还带着新鲜的泥土。“刚从瓜农那儿买的,”她擦着额头的汗,“说是今天摘的,保甜。”孩子们立刻围过去,小胖墩伸手想拍西瓜,被李婶一把打开:“小心拍裂了,晚上吃不成。”
午后的阳光稍微斜了些,李婶把西瓜泡在井水里镇着,孩子们搬着小板凳坐在槐树下听故事。雨欣翻开从远方孤儿院带回来的绘本,里面画着海边的贝壳、高原的牦牛,还有古都胡同里的冰糖葫芦。
“这个贝壳我见过!”丫丫指着绘本嚷嚷,“雨欣姐姐带回来的风铃上就有,会响的!”她摘下辫子上的红绳,绑在竹蜻蜓上递给念念,“你拿着它跑,像不像蝴蝶?”念念捏着竹蜻蜓跑了两步,红绳在风里飘起来,真的像只红色的蝴蝶在追她。
阿木坐在旁边,用树枝在地上画货车,车头画得特别大,车厢里挤满了小人。“这是雨欣姐姐,这是李婶,这是张院长,”他指着小人一个个介绍,“这个是小远,他在开车,我们要去海边看贝壳。”小远凑过来看,忽然拿起树枝,在货车顶上画了个五角星:“这样更像解放军的车。”
小胖墩没耐心听故事,蹲在井边看西瓜,手指在水面上划来划去,把西瓜的影子搅得七零八落。“什么时候能吃啊?”他嘟囔着,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引得大家笑。李婶笑着敲了敲他的脑袋:“等太阳落了山,现在吃会闹肚子。”
日头慢慢往西斜,槐树下的影子拉得老长。雨欣教孩子们剪西瓜,红纸在剪刀下变成弯月形的瓜瓣,丫丫非要往瓜瓤里贴金箔纸,说“这样才够甜”;念念剪得最慢,却在瓜皮上剪了好多小窟窿,说“给西瓜透气”;小远的瓜瓣上画了笑脸,嘴角翘得高高的。
李婶从井里捞出西瓜时,水珠“噼里啪啦”往下掉,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水花。一刀切下去,“咔嚓”一声脆响,红瓤里嵌着黑籽,像撒了把黑曜石。孩子们捧着瓜块啃得满嘴通红,小胖墩吃得最快,瓜汁顺着下巴滴到衣服上,像开了朵小红花。
“慢点吃,没人抢。”雨欣帮念念擦掉嘴角的瓜籽,她把瓜籽吐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收进小布包,“李婶说把籽种在院里,明年能长出西瓜。”小远也学着她的样子收瓜籽,说要种在养老院的葡萄架下,让爷爷奶奶也尝尝。
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时,孩子们躺在槐树下的凉席上,嘴里含着瓜籽,看天上的云飘来飘去。丫丫说那朵云像棉花糖,小胖墩说像他画的奥特曼,阿木说像辆大货车,正往远方开。
雨欣坐在旁边,看着他们被夕阳照得发红的脸颊,忽然觉得这孤儿院的午后,和她走过的那么多地方都不一样。这里没有江城的江水,没有古都的胡同,没有海边的贝壳,却有槐树下的蝉鸣,井水里的西瓜,孩子们嘴里的瓜籽,还有李婶缝补衣服时的线香——这些琐碎的、温热的、带着烟火气的瞬间,像条看不见的线,把每个人的心都串在一起。
她摸了摸帆布包里的剪纸,上面的西瓜还带着金箔纸的闪光。明天,要把这些剪纸寄给远方的孩子们,告诉他们,孤儿院的夏天是什么样子:有会飞的竹蜻蜓,有甜掉牙的西瓜,有藏着希望的瓜籽,还有一群笑着闹着、把日子过成糖的人。
槐树叶沙沙响,像在应和她的心思。远处的养老院方向,亮起了昏黄的灯,像颗温暖的星。雨欣知道,无论是这里的孩子,还是远方的孩子,心里都揣着同一个念想——那些被爱的瞬间,从来都不会消失,它们会变成瓜籽,埋在土里,等到明年夏天,长出满院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