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银杏树下的秋千

2025-08-16 2500字 7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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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那天,机械厂家属院的泥土里冒出层绿雾,杜义康种的那棵银杏树抽了新芽,嫩得能掐出水。雨欣蹲在树下数叶子,数到第十七片时,听见杜义康在楼道里叮叮当当地敲钉子——他在给树干搭秋千。

“再高点!”李虹梅举着卷尺在旁边指挥,蓝布褂子的袖口沾着白灰,“孩子长个子快,秋千绳留长点,能用到上中学。”

杜义康“哎”了一声,手里的扳手转得飞快。铁链条擦过树干,留下淡淡的划痕,像给树系了条银腰带。雨欣摸着那些划痕,忽然想起福利院的秋千,木架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有13号的,有早走的大哥哥的,还有她用指甲掐的小月牙。

“来试试!”杜义康拍了拍秋千板,木板被砂纸磨得发亮,还刷了层清漆,映着天上的云。

雨欣刚坐上去,李虹梅就塞给她个布娃娃,是用旧毛衣改的,眼睛是两颗黑纽扣,笑起来嘴角咧得很大。“这是妈照着你的样子缝的,”她用围裙擦了擦秋千绳上的灰,“以后荡秋千就抱着它,跟抱着妹妹似的。”

秋千荡起来时,风里裹着新叶的清香。雨欣看见三楼的阳台晾着她的蓝布校服,袖口被李虹梅接了截花边,是用她织错的毛衣拆下来的线;看见杜义康蹲在自行车旁,手里拿着她画的扳手图案,正往车把上贴;看见张院长送的那棵银杏树,新叶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无数只小手在招手。

“雨欣!”楼下传来同学的喊声,是上次笑话她爸爸的男生,手里举着个玻璃弹珠,“我妈给我买的‘猫眼’,咱换着玩呗?”

雨欣的秋千还在晃,她低头看着男生仰起的脸,忽然把布娃娃举得高高的:“你看,这是我妈缝的,比你的弹珠好看。”

男生的脸有点红,挠了挠头:“那……我能跟你一起荡秋千吗?我爸也会修机器,他说你爸是厂里的‘老技术’。”

雨欣没说话,往旁边挪了挪。秋千板晃得更厉害了,两个孩子的笑声撞在红砖墙上,弹回来时带着点甜,像李虹梅蒸的糖糕。

傍晚收秋千时,雨欣发现木板上多了个小刻痕,是她刚才不小心用指甲掐的。杜义康看见,非但没骂她,反而拿出刻刀,在旁边刻了片小小的银杏叶:“这样就好看了,跟树是一家子。”

李虹梅端着晚饭出来,看见两个脑袋凑在秋千旁,忽然说:“明天把张院长接来吃饺子吧,她最爱吃韭菜馅的。”雨欣的眼睛亮了:“那我去摘院里的香椿芽,给饺子提提味。”

夜里,雨欣把今天的银杏新叶夹进画册。这片叶子比上次的大了点,脉络更清晰,像张小小的地图。她在叶子旁边画了个秋千,秋千上坐着两个小人,一个抱着布娃娃,一个举着弹珠,远处的银杏树上,停着只喳喳叫的小鸟。

窗外的月光落在画册上,把叶子的影子投在墙上,像谁在轻轻摇晃。雨欣摸了摸铁盒,里面的木块和枯叶安静地躺着,木头的香味混着新叶的潮气,是属于这个家的味道。

她忽然想起张院长说的话,家不是房子,是有人等你回家,有人跟你分糖吃,有人把你的每片叶子都当宝贝。现在她信了,因为这棵刚发芽的银杏树下,己经有了属于她的秋千,和荡起来时,能接住所有笑声的风。 齿轮与画笔,机械厂的大喇叭突然不响那天,雨欣正在画黑板报。粉笔画的银杏叶刚涂到一半,就听见楼下传来“哐当”一声,是杜义康的扳手掉在了地上。

“小杜师傅,这喇叭修不好就换个新的呗,厂里不差这几个钱。”传达室的老王叔在楼下喊,声音闷闷的,像隔着层棉花。

雨欣趴在窗台上往下看,看见杜义康蹲在喇叭底下,蓝布褂子的后背湿了一大片,手里的螺丝刀转得飞快:“这玩意儿跟人一样,有点小毛病就修,换了多可惜。”

她忽然想起爸爸说的齿轮,转身从书包里掏出蜡笔,在黑板报的银杏叶旁边,画了个举着扳手的小人,小人的脚下,画着个圆滚滚的齿轮。

放学时,黑板报前围了好多同学。有人指着齿轮说:“这是杜雨欣爸爸修的喇叭吧?今天下午又响了,放的《茉莉花》真好听。”

雨欣没说话,只是把掉在地上的粉笔头捡起来,装进口袋。她的校服口袋里,还揣着片今天捡的银杏叶,叶子的边缘有点卷,像被风吹累了,蜷成个小月牙。

回家的路上,遇见李虹梅拎着菜篮子,里面装着两条小鲫鱼,是给雨欣熬汤的。“你爸今天可神气了,”李虹梅的笑纹堆得像朵花,“老王叔给了他两斤花生米,说要跟他学修喇叭。”

雨欣的脚步快了点,刚到楼道口,就看见杜义康蹲在自行车旁,手里拿着个小铁环,正往上面套彩色的玻璃珠——是那个男生送的“猫眼”。

“爸,你在干啥?”

杜义康把铁环举起来,阳光透过玻璃珠,在墙上投下片花花绿绿的光:“给你做个新钥匙串,比原来的铁屑好看。”

雨欣忽然把书包里的粉笔头掏出来:“爸,我教你画画吧,画片银杏叶,刻在钥匙串上。”

那天晚上,父女俩趴在茶几上,一个拿着刻刀,一个捏着粉笔。杜义康的手总抖,刻的叶子歪歪扭扭,像条小泥鳅。雨欣笑得首不起腰,拿过刻刀给他示范:“要先刻主脉,再分细枝,跟你修机器的齿轮一样,得有章法。”

杜义康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像个认真听讲的学生。等李虹梅端着鱼汤出来,看见茶几上摆着五六个刻坏的铁环,和片勉强能看出形状的银杏叶钥匙串。

“这手艺能摆摊了!”李虹梅笑着打趣,把钥匙串挂在雨欣的书包上,“以后咱雨欣既能画叶子,又能修机器,是个全才。”

雨欣摸着冰凉的铁环,忽然说:“明天我想把黑板报的齿轮画得再大点儿,旁边写上‘杜师傅修的’。”

杜义康的脸有点红,挠了挠头:“不用写名字,机器能转,喇叭能响,就中。”

夜里,雨欣把钥匙串放在枕边。玻璃珠的光在黑暗中闪着,像颗小小的星星。她想起爸爸刻坏的那些铁环,忽然觉得,那些歪歪扭扭的痕迹,和李虹梅织错的毛衣、张院长歪扭的针脚一样,都是爱的形状。

她打开画册,今天的银杏叶旁边,画了个齿轮,齿轮上刻着片小叶子。画笔和扳手在纸上相遇,没有谁比谁重要,就像这个家里,有人修机器,有人缝娃娃,有人画叶子,少了谁都不行。

窗外的银杏树在风里轻轻晃,新叶己经长得有模有样,像无数支小小的画笔,在夜色里,悄悄画着属于这个家的,越来越清晰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