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日头正烈,青藤巷尾的老槐树下,修鞋摊的帆布棚投下一小片阴凉。周德发把最后一颗鞋钉敲进鞋底,锤子落下的“笃笃”声混着蝉鸣,在巷子里悠悠荡开。他的修鞋箱是个掉漆的木匣子,里面码着锥子、线轴、不同型号的鞋钉,最底层压着块磨得发亮的铁砧——这箱子陪着他在这儿摆了二十年摊,箱角的裂缝里还嵌着去年冬天的雪粒。
“周师傅,我这鞋跟能修不?”一个穿校服的姑娘举着只运动鞋跑过来,鞋跟处的胶开了个口子,白色的泡沫露在外面。周德发接过鞋翻来覆去看了看,从箱底摸出管强力胶:“小事,粘粘就好。”他往开胶处抹了点胶,用铁砧压住,“等五分钟,保准比新的还结实。”
姑娘站在一旁等,眼睛瞟着他挂在棚杆上的布兜,里面装着些旧纽扣、鞋带,都是街坊们修鞋时落下的,周德发捡回来洗干净,谁需要了就能随便拿。“您这儿还有蓝色的鞋带呢?”姑娘指着根蓝白相间的带子,“我那双白鞋的鞋带断了,正愁没地方买。”周德发摆摆手:“拿去吧,不值钱。前儿三楼的张阿姨还说,您帮她孙女辅导功课,比请家教还尽心。”
正说着,陈建国拎着工具箱路过,裤脚沾着修站台时蹭的灰。“老周,给我钉个鞋掌。”他把皮鞋放在摊上,鞋跟处磨得只剩薄薄一层,“这鞋陪我跑了三年线路,扔了可惜。”周德发摸出块牛筋底,用锥子在鞋跟处扎了几个眼:“你呀,总把好东西用得精打细算。上次给你修的工具箱带子,还结实不?”
“结实着呢!”陈建国蹲在旁边看他忙活,“昨儿拎着梯子跑,带子都没松。对了,周师傅要的语音导览卡我办好了,等会儿给您送过去。”周德发是周师傅的远房堂兄,眼睛前年开始花得厉害,看报都得用放大镜。“又麻烦你了。”他手里的针线在鞋面上穿梭,动作麻利得不像个快七十的人,“前儿去图书馆借报纸,小陈雪还说要给我读新闻,这孩子心细。”
鞋刚修好,林小满抱着个纸箱过来,里面是些捐给山区的旧鞋,有的开了线,有的缺了纽扣。“周师傅,您给看看这些鞋还能修不?”她指着双小布鞋,鞋面上绣的小花磨掉了一半,“这是张奶奶给孙子做的,说扔了对不起手艺。”周德发拿起鞋翻了翻,从布兜里找出同色的线:“能修,补补花,孩子们穿得舒坦。”
他补鞋的时候,林小满在旁边帮忙穿针,忽然看见他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手掌上满是老茧,却在绣补小花时格外轻柔,针脚比姑娘家还细密。“您这手艺,比我奶奶还好。”林小满笑着说。周德发嘿嘿笑:“年轻时候给媳妇做过布鞋,她总说我针脚粗,逼着我练了半年。”
太阳偏西时,修鞋摊前聚了不少人。李叔拿着双开胶的解放鞋来粘,说要给收废品的老王穿;张桂兰拎着老伴的棉鞋,让钉个防滑底,“天冷路滑,省得摔着”;就连便利店的小赵都跑过来,要给那双磨破的工作鞋换个鞋垫,“站夜班脚疼,您这儿的棉布垫最舒服”。
周德发忙得额头冒汗,却笑得合不拢嘴。他把修好的鞋一双双摆好,有的鞋上别着颗新纽扣,有的系着条新鞋带,都是他顺手添的。“钱不用多给,”他总说,“修鞋是手艺,帮忙是心意,俩事儿别混为一谈。”
暮色漫进巷子时,周德发开始收摊。他把布兜里剩下的纽扣、鞋带放进木匣,又把那块铁砧擦得锃亮。路过杜雨欣的花坊,他停下脚步,从兜里摸出个纸包,里面是些晒干的艾草:“丫头,这是给你熏蚊子的,前儿看你胳膊上咬了好几个包。”
杜雨欣正往花束上系丝带,接过纸包时笑了:“您刚给李大爷修的鞋,他说比新买的还合脚呢。”周德发摆摆手,推着修鞋箱往家走,木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像在哼一首古老的调子。
巷子里的灯次第亮起,照亮了修鞋摊留下的一小片鞋印。其实谁也没说,周德发修的不只是鞋,还有那些舍不得丢弃的鞋子——张奶奶做的布鞋藏着对孙子的疼,陈建国的皮鞋沾着跑遍全城的累,小赵的工作鞋印着深夜里的暖。这些磨旧的、开胶的、掉钉的鞋,经他一修,仿佛又能陪着主人,继续走很长很长的路。
就像此刻,周德发的修鞋箱里,那颗刚换下来的旧鞋钉,正躺在一堆纽扣中间,闪着微光——它或许不起眼,却牢牢钉住了日子里的那些细碎温暖,让平凡的每一天,都走得踏实而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