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公交站
六点的公交站台己经聚了不少人,卖早点的三轮车支起蓝布棚,蒸腾的热气裹着油条香在风里打旋。陈建国拎着个铁皮工具箱站在站牌下,制服袖口磨出了毛边,裤脚还沾着昨晚修水管蹭的泥点——他是公交公司的维修工,每天要赶在首班车发车前,检查完三条线路的站台设施。
“陈师傅,早啊。”卖豆浆的刘大姐递过来一杯热饮,“昨儿你修的那个候车椅,张奶奶说坐着特别稳当,特意让我谢谢你。”陈建国接过豆浆,手指在杯壁上焐了焐:“应该的,那椅子螺丝松了快半个月,老人家坐上去总晃悠,看着揪心。”
他正说着,首班车缓缓靠站,司机老杨探出头喊:“建国,三号站台的报站器又坏了,今早有个盲人师傅要坐这趟车,你看能不能先去调调?”陈建国把豆浆塞进工具箱,拎着梯子就往街对面跑。工具箱磕在台阶上,发出哐当声,里面的扳手、螺丝刀互相碰撞,倒像支不成调的晨曲。
盲人周师傅己经在站台等了,手里的盲杖轻轻敲着地面。“是小陈吧?”他听见脚步声转过身,“又麻烦你了。”陈建国摆摆手,踩着梯子拧开报站器的外壳:“周师傅您客气啥,这机器跟我似的,老爱闹脾气。”他用万用表测了测线路,发现是接触不良,用砂纸蹭了蹭接头,再按下去时,报站器清晰地响起:“302路公交车即将进站,请乘客排队候车。”
周师傅笑了,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这下好了,不用总麻烦别人提醒了。”陈建国从梯子上下来,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张塑料卡:“这是站台的语音导览卡,您揣着,按一下就能听见周边的站点信息,我昨儿特意去给您办的。”周师傅接过卡,指尖在上面摸了又摸,眼眶有点发红:“你这孩子,心思咋这么细呢。”
公交车开过来时,陈建国扶着周师傅上了车。司机老杨从后视镜里看见这一幕,等陈建国下车时,特意多等了几秒:“刚才那卡,给我也来一张,我爸眼睛也不好,出门总怕迷路。”陈建国乐了:“成,回头我多办几张,给您送车队去。”
午后的旧物仓,下午两点的太阳正毒,旧物仓的铁皮门被晒得发烫。林小满蹲在门口分类旧衣服,额头上的汗顺着下巴滴在灰扑扑的牛仔裤上,洇出一小片深色。“小满,这箱书要不要?”收废品的老王师傅推着三轮车过来,车斗里装着半箱精装书,“人家搬家不要了,扔了怪可惜的。”
林小满赶紧跑过去翻,发现都是些儿童绘本,插图鲜艳得像刚画的。“王师傅,这些书我要了!”她眼睛亮起来,“上周郊区的希望小学说缺绘本,这些正好能用上。”她搬书时,手指被书脊上的铁丝划了道口子,渗出血珠,她往嘴里吮了吮,又继续搬,好像那点疼根本算不上什么。
旧物仓是社区办的公益站点,专门收居民不要的旧物,修修整整再送给需要的人。墙角堆着几排修好的家具:掉了漆的衣柜被刷成了天蓝色,缺了腿的书桌钉上了新木腿,就连那台掉了按钮的收音机,也被林小满换了个旋钮,正播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
“小满姐,我妈让我把这台旧电风扇送来。”隔壁单元的小姑娘抱着台电风扇进来,辫子上的红头绳晃悠着,“她说还能转,就是有点响。”林小满接过风扇,插上电试了试,扇叶转得挺欢,就是轴承处发出吱呀的怪响。“没事,上点油就好了。”她从工具箱里找出机油,滴了几滴在轴承上,再开时,风扇果然安静了许多。
小姑娘看着她忙活,忽然说:“小满姐,我把我的存钱罐也带来了,里面有五十块钱,能给山区的小朋友买铅笔吗?”她从书包里掏出个陶瓷小猪,胖乎乎的肚子里装满了硬币,摇起来叮当作响。林小满心里一软,摸了摸她的头:“当然能,不过这钱你自己捐好不好?下周我们去希望小学送书,带你一起去。”小姑娘使劲点头,辫子甩得像拨浪鼓。
正说着,门口进来个穿旗袍的阿姨,手里拎着个皮箱。“小林,这是我女儿穿剩下的汉服,都是新的,你看看能不能送给喜欢的孩子。”阿姨打开箱子,里面叠着好几套绣着花纹的汉服,水绿色的裙摆上还绣着只展翅的蝴蝶。“这太贵重了吧?”林小满有点不好意思。阿姨笑了:“放着也是压箱底,孩子们穿得开心,比啥都强。”
夕阳斜斜地照进旧物仓,给那些旧物件镀上了层金边。林小满把修好的风扇、整理好的衣服、打包好的绘本一一搬到推车上,准备明天送去物流点。推车经过墙角时,她看见那台旧收音机还在唱戏,咿咿呀呀的调子混着窗外的蝉鸣,倒像是在为这些即将启程的旧物送行——它们带着陌生人的体温,要去赴一场温暖的约定。
傍晚的护城河
七点的护城河两岸亮起了路灯,昏黄的光映在水里,像撒了把碎金子。张桂兰推着轮椅在河边散步,轮椅上坐着她老伴,两年前中风后就只能靠轮椅代步。“慢点走,当心脚下的石头。”老伴拍拍她的手,声音有点含糊。张桂兰应着,脚步放得更缓了。
他们刚走到拱桥下,就看见个穿红马甲的年轻人在给流浪猫喂食。“是社区的志愿者小李吧?”张桂兰喊道。小李回过头,手里还拿着包猫粮:“张阿姨,李大爷,您们又来散步啦?”他蹲下身,看着几只橘猫埋头吃食,“这几只猫天天在这儿等,好像知道我会来似的。”
李大爷笑了:“你这孩子,心善。前儿我看见你在给绿化带浇水,那么热的天,汗都湿透了衣服。”小李挠挠头:“闲着也是闲着,那些花花草草没人管,怪可惜的。”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小风扇:“张阿姨,这个您拿着,天热,推着轮椅走一会儿就出汗。”
风扇是太阳能的,放在阳光下就能转。张桂兰接过来,打开开关,微风拂在脸上,凉丝丝的。“这得不少钱吧?”她有点过意不去。小李摆摆手:“是爱心企业捐的,专门给咱们社区的老人用的,还有好几十个呢,我明天给刘奶奶他们也送几个去。”
正说着,河对岸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几个背着画板的小朋友蹲在柳树下写生,画的正是护城河的晚景。“那是美术班的孩子,”小李指着他们说,“老师带他们来画画,画好了捐给养老院,贴在走廊上给老人们看。”张桂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对着轮椅上的李大爷比划,然后在画纸上添了几笔——原来她在画这对相携散步的老人。
李大爷注意到小姑娘的目光,忽然挺首了腰板,还特意理了理衣襟。张桂兰被他逗笑了:“都老胳膊老腿了,还臭美。”李大爷哼了一声:“咱也得给孩子当个好模特。”夕阳最后的余晖落在他们身上,把两个身影拉得长长的,像幅温情的剪影。
回家的路上,张桂兰推着轮椅经过便民服务点,看见社区医生正在给老人量血压,旁边的桌子上摆着免费发放的降压药。“明儿我也来量量,”李大爷说,“最近总觉得头晕。”张桂兰点点头:“顺便问问医生,你那腿能不能再练练,说不定哪天就能站起来了。”李大爷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像在说“会的”。
深夜的便利店
十一点的便利店亮着惨白的灯,店员小赵正在擦货架,货架上的泡面、矿泉水、火腿肠码得整整齐齐。玻璃门被推开时,风铃叮铃作响,进来个穿外卖服的小伙子,帽檐上还沾着雨珠——刚才突然下了场阵雨。
“赵哥,来瓶冰可乐。”小伙子把外卖箱放在门口,额头上的汗混着雨水往下淌。小赵从冰柜里拿出可乐,又多递了条毛巾:“擦擦吧,看你这一身湿的。”小伙子接过来擦了擦脸,忽然指着门外:“刚才送外卖时,看见个老太太在公交站台躲雨,好像没带伞,我给她留了把伞,就放在站台的伞桶里了。”
便利店门口的伞桶是小赵发起的“共享雨伞”点,居民们把家里多余的伞放在这儿,谁忘带伞了就可以拿去用,用完再还回来。现在桶里己经插了十几把伞,有格子图案的,有印着卡通的,还有把掉了伞骨的黑伞,是楼下王大爷修好了捐过来的。
“老太太说要给我钱,我没要,”小伙子拧开可乐喝了一大口,“我说伞是大家共用的,她要是不放心,用完还到这儿就行。”小赵笑了:“做得对。前儿有个姑娘忘带伞,借了把粉色的,第二天还回来时,里面塞了袋巧克力,说谢谢借伞的人。”
正说着,玻璃门又开了,进来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孩子在怀里哭个不停。“请问……有热水吗?孩子饿了,我想冲点奶粉。”女人的声音有点急,眼圈红红的。小赵赶紧从柜台下拿出热水壶:“有有有,您坐这儿冲,我给您找个插座。”他看见女人的包破了个洞,奶粉罐的盖子都没盖紧,奶粉撒了不少。
女人冲奶粉时,手一首在抖,孩子哭得更凶了。小伙子在旁边看了会儿,从口袋里摸出个面包:“我这还有个面包,您垫垫肚子吧,看您好像没吃饭。”女人愣了愣,接过面包时说了声“谢谢”,声音哽咽着。小赵忽然想起什么,从货架上拿了包纸尿裤:“这个您也拿着,孩子好像尿湿了,我女儿小时候就用这个牌子,挺好用的。”
女人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抱着孩子说不出话。小伙子挠挠头:“您别客气,谁还没个难的时候。我以前跑外卖,车坏在半路,还是个大爷帮我推到修车铺的呢。”小赵也跟着说:“是啊,您要是没地方去,旁边的24小时药店有休息区,您可以在那儿坐会儿,天亮了再想办法。”
雨停的时候,女人抱着睡着的孩子离开了,临走时把面包袋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柜台上,上面压着张纸条,写着“谢谢你们,好人一生平安”。小赵把纸条折好放进抽屉,里面己经有不少类似的纸条,有的画着笑脸,有的写着感谢的话,还有个孩子画了幅便利店的简笔画,门口画着两个举着雨伞的小人。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第一班公交从店门口经过,陈建国正站在站台检查设施,晨光里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小赵打了个哈欠,看着窗外渐渐苏醒的城市,忽然觉得这通宵的夜班也没那么难熬——那些深夜里流动的暖光,那些说不出名字的善意,就像护城河的水,悄无声息地淌过城市的每个角落,滋养着那些需要温暖的心灵。
其实啊,这些事说起来都太平凡了。不过是修好了一个报站器,整理了一箱旧书,送出去一把雨伞,递过去一杯热水。可正是这些平凡的瞬间,像星星一样散落在城市的晨昏里,让每个走在街头的人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孤单一人。就像那把共享的雨伞,你借给我,我递给你,伞下的空间虽小,却能盛下一整个城市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