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银杏叶的新脉络
第五章 新家的第一片落叶
入秋的风卷着细碎的雨丝,打在机械厂家属院的红砖墙上,溅起星星点点的湿痕。杜雨欣背着印着小熊的书包,站在楼道口踮脚张望——今天是她转学第一天,李虹梅说要提前去菜市场买排骨,让她放学后自己先回家。
书包侧袋里露出半片银杏叶,是早上出门时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下捡的。秋天还没把叶子染透,边缘泛着浅黄,像被阳光吻过的痕迹。她摸了摸叶子,指尖触到清晰的脉络,忽然想起福利院那棵要几个人合抱的老银杏树,这个时节该铺满一地金箔了吧。
“杜雨欣!”身后传来同学的喊声,带着点促狭的笑意,“你爸是不是修机器的?身上总有股油味儿。”
雨欣猛地攥紧书包带,指甲掐进掌心。她没回头,快步冲上三楼,掏出钥匙时手却在抖。钥匙串是杜义康用铜丝弯的,上面挂着个小铁环,套着他磨下来的铁屑团,说这样能“镇邪”。
防盗门“咔哒”打开,屋里飘着排骨的香味。李虹梅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眼角的笑纹堆得像朵菊花:“回来啦?快洗手,排骨炖了俩钟头,就等你呢。”
雨欣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闷闷地走进卫生间。镜子里的小姑娘头发有点乱,额角还沾着块灰——是刚才跑太快撞到墙了。她拧开水龙头,冷水扑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眼眶发热。
“咋了这是?”李虹梅端着碗排骨汤走进来,舀了块肉递到她嘴边,“在学校受欺负了?告诉妈,妈去跟老师说。”
雨欣别过脸,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没有……就是作业太多。”
她听见李虹梅轻轻叹了口气,围裙擦手的声音沙沙响。等她从卫生间出来,看见杜义康蹲在客厅擦自行车,满手的机油蹭在蓝布褂子上,像幅抽象画。他看见雨欣,手里的抹布顿了顿:“书包里的作业本呢?爸给你检查检查,当年我可是厂里的‘技术状元’,算术不差。”
雨欣没说话,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啪”地拍在茶几上。第三页的算术题被红笔圈了个圈,旁边写着“粗心”,字迹龙飞凤舞,是新老师的手笔。
杜义康拿起作业本,手指在“粗心”两个字上半天,忽然把抹布往地上一扔:“走,爸带你去个地方。”
机械厂的车间还亮着灯,车床转动的声音像在哼歌。杜义康拉着雨欣走到一台旧机器前,指着上面的齿轮说:“你看这齿轮,齿齿相扣才能转起来,少一个齿就卡壳。就像人,有人爱笑,有人爱闹,少了谁都不行。”
他拿起扳手,往齿轮缝里滴了点机油,原本发涩的转动忽然变得顺滑:“别人说啥不重要,咱把自己磨得光溜点,转得比谁都快,不就成了?”
雨欣看着爸爸宽厚的肩膀,他鬓角有根白头发特别显眼,像根细铁丝。车间顶上的灯忽明忽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些被机油浸透的皱纹里,藏着比课本更深的道理。
回家的路上,杜义康买了支糖葫芦,红得发亮的山楂裹着晶亮的糖衣。雨欣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流进喉咙,忽然想起13号分她的那颗水果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彩光。
“明天我送你上学。”杜义康忽然说,脚步顿了顿,“我穿那件新做的中山装,不沾机油。”
雨欣摇摇头,把剩下的半串糖葫芦递给他:“不用,我自己能走。”她抬头看见天边的月亮,像片被啃过的银杏叶,忽然笑了,“爸,你教我修自行车吧,以后你的车我包了。”
杜义康愣了愣,黝黑的脸上慢慢绽开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好啊,先从拧螺丝学起,这活儿得有耐心,跟做人一样。”
夜里下雨时,雨欣被雷声惊醒。她摸出枕头下的铁盒,打开时听见里面的银杏叶沙沙响。新捡的那片黄叶子夹在杜义康刻的木块旁边,木头的清香混着雨水的潮气,像种特别的味道。
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她扒着窗帘缝往外看,看见杜义康举着扳手在修楼下的路灯。闪电划过夜空的瞬间,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棵倔强的老槐树。雨欣忽然想起他说的齿轮,原来家就像台机器,有人当齿轮,有人当扳手,少了谁都转不动。
她把那片带点灰的银杏叶小心地夹进画册,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扳手,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像齿轮在轻轻咬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