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早,清晨推开窗,整个院子都裹在白蒙蒙的雪里,银杏树枝桠上积着蓬松的雪,像开满了白色的花。老周拿着扫帚在廊下扫出条小路,脚印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惊得枝头的雪簌簌往下掉。
玩具箱摆在廊下最避风的角落,箱盖上落了层薄雪,像盖了张白绒毯。雨欣伸手拂去雪,指尖触到箱面的笑脸,颜料在低温里变得有些发硬,却依然透着暖黄的底色。掀开箱盖时,布熊和兔子正依偎在一起,绒毛上沾了点从缝隙钻进来的雪粒,像撒了把细盐。
“它们会不会冷呀?”朵朵抱着热水袋跑过来,小脸蛋冻得通红,说话时呼出的白气落在箱里,很快凝成小小的水珠。她把热水袋往箱里塞了塞,隔着布熊的肚子贴了贴,“这样就暖和啦,像妈妈抱我睡觉一样。”
豆豆踩着雪跑过来,手里举着个纸折的小房子,屋顶还沾着棉花做的“积雪”。“给它们盖新房!”他把纸房子套在布熊身上,圆滚滚的布熊被罩得只露出两只胳膊,胳膊上的纽扣顶着纸墙,像要撑破屋顶似的。
李虹梅端着姜汤从屋里出来,玻璃罐里的姜片在热水里翻滚,散出辛辣的暖香。“别把布熊闷坏了,”她笑着拿走纸房子,指尖在布熊肚子上按了按,“里面的桂花香囊还热乎着呢,不信你闻。”
布熊被她抱起来时,果然有淡淡的甜香从针脚里钻出来,混着雪后清冽的空气,格外好闻。豆豆凑过去猛吸了口,忽然咳嗽起来,逗得朵朵首笑,笑声惊落了廊下灯笼上的雪,正好落在兔子的耳朵上。
杜义康推着三轮车进院时,车斗里装着块厚厚的棉垫,是他老伴连夜缝的,边角还绣着简单的花纹。“给玩具箱铺着,”他跺掉鞋上的雪,把棉垫塞进箱底,“这样玩具们就不会冻着肚子了。”
他说话时,雨欣看见他袖口沾着点机油,是昨天给三轮车链条上油时蹭的。前几日降温,三轮车又有点不好使,他昨天修到半夜,车斗里的旧书都没来得及搬进屋,此刻正盖着层雪,像堆小小的雪山。
“那些书别冻坏了。”雨欣提醒他。
“没事,”杜义康笑,“我家丫头寄了防潮袋,等雪停了装起来,开春晒晒太阳还能看。”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买的糖葫芦,裹着晶莹的糖衣,“给孩子们解解馋,就当提前过个小年。”
孩子们立刻围着糖葫芦欢呼起来,豆豆举着半串糖葫芦跑回玩具箱旁,非要让布熊“尝一口”。糖衣融化的甜汁滴在布熊的绒毛上,像缀了颗透明的小珠子,他连忙用袖子去擦,反倒蹭了道淡淡的红痕,像给布熊添了道新的“伤疤”。
“这样它就更威风啦!”豆豆得意地宣布,仿佛那道红痕是什么了不起的勋章。李虹梅走过来,用湿手帕轻轻擦着红痕,嘴里念叨着“小调皮”,眼里却全是笑意。
雪渐渐小了,阳光从云里钻出来,照在雪地上,反射出晃眼的光。老周搬了把藤椅放在廊下,晒着太阳打盹,手里还攥着片压干的银杏叶,是前几日没来得及摆上木架的书签。
雨欣坐在他旁边,看着孩子们在雪地里追逐,铁皮青蛙被豆豆揣在兜里,偶尔蹦出来跳两下,很快就被雪埋住半截,像只冬眠的小兽。布熊和兔子被摆在棉垫上,身上盖着李虹梅找出来的小绒毯,绒毯上绣着褪色的小熊图案,是很多年前孩子们集体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花纹都温暖。
“你看那箱子,”老周忽然睁开眼,朝玩具箱努努嘴,“去年这时候,雪下得比这还大,张院长抱着发烧的朵朵,就在这箱子旁边守了半宿,布熊当时就垫在朵朵枕头底下。”
杜雨欣想起张院长铁盒里的纽扣,想起那些藏在布熊肚子里的秘密,忽然明白,这只旧玩具早己不是简单的物件,它像个沉默的容器,装着福利院所有的牵挂与温暖,无论寒暑,都在默默守护着这里的日子。
雪停时,杜义康己经把旧书都装进了防潮袋,整整齐齐码在廊下的木架上。李虹梅用浆糊把兔子耳朵上的银杏叶花环粘牢了,又给布熊换了个新的香囊,里面除了桂花,还加了点晒干的银杏叶碎,说是能安神。
豆豆把铁皮青蛙放进玩具箱,摆在布熊和兔子中间,像在安排它们排排坐。“等雪化了,我们带它们去看小鸟,”他对着玩具们小声说,“老周爷爷说,小鸟冬天会藏在树洞里,布熊可以给它们讲故事。”
夕阳把雪地染成暖橘色,玩具箱上的雪开始融化,顺着箱沿滴下来,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天边的晚霞。布熊身上的红痕被李虹梅擦得淡了,却依然留着点印记,像枚温柔的印章,盖在新添的针脚旁边。
杜雨欣看着那水洼里的倒影,布熊、兔子、铁皮青蛙,还有远处孩子们的笑脸,都被揉碎在水光里,晃悠悠的,像幅流动的画。她忽然觉得,这福利院的冬天,从来都不冷,因为总有那么多双手,在默默为彼此添柴取暖,就像布熊身上那些新旧交织的针脚,无论风雪多大,都牢牢地缝着,把温暖锁在时光里。
夜里起风时,雨欣特意去看了看玩具箱,箱盖被风吹得微微动,棉垫和绒毯把里面的玩具裹得严严实实。月光落在箱面上,那个歪笑脸的轮廓在雪光里格外清晰,像在对着漫天星光微笑。
布熊的绒毛里,新换的香囊散发着淡淡的暖香,与窗外的雪味、屋里的姜汤味、孩子们梦里的笑声,悄悄融在一起,酿成了这个冬天最温柔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