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雅的钟表店柜底,藏着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些受潮的零件。齿轮上生着层薄锈,发条卷着团潮湿的棉絮——是十年前梅雨季收的,她说“潮汽里藏着日子的汗,晒太干就没滋味了”,现在每次打开盒盖,都能闻到股淡淡的霉香,像老墙根下的青苔味。
这天整理零件,雨欣从盒里翻出块变形的表蒙,玻璃上的水雾印还没散。“这是当年老陈头的怀表,”林晓雅用绒布擦着表蒙,“他总揣在贴身口袋里,汗气浸得表盖都发潮,说‘带着体温的潮,比干巴巴的好’。”雨欣忽然想起老陈头拉二胡时,怀表就放在琴盒旁,弦音混着表内的“嘀嗒”声,潮乎乎的像浸在水里,却比任何干燥的调子都让人安心。
杜义康来送新配的螺丝,看见饼干盒笑了:“我车间有台烘干机,拿来烘烘?”他拿起枚生锈的齿轮,指腹蹭过锈迹,“当年修机器,潮零件总比新的好用,带着点黏劲儿,不容易松。”雨欣发现齿轮的齿缝里,卡着点深褐色的泥,是福利院老银杏树下的土,想来是当年谁不小心掉进去的。
老周拉货回来,带了包生石灰。“乡下亲戚给的,说能吸潮,”他往盒角塞了两小包,“别全吸干了,留点儿潮汽,像给零件留口气。”生石灰袋上的麻绳,缠着片半干的银杏叶,是老周从路边捡的,说“让叶子陪着,潮得有生气”。
豆豆跟着李虹梅来送点心,扒着柜角往里瞅。“里面有小水珠在跳舞,”孩子指着表蒙内侧的水雾,“像给零件盖了层被子。”林晓雅把块受潮的表芯放在孩子手心,说“潮汽是日子的影子,跟着人走”,豆豆的小手捂着表芯,掌心很快沁出层细汗,倒像给潮汽添了点新的温度。
打烊时,雨欣帮着把饼干盒放回柜底,盒盖没盖严,留着道细缝。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在潮乎乎的零件上,锈迹里像藏着星星。她忽然懂了:有些潮晒不干,是因为潮气里早裹满了带温的牵挂——是怀表上的体温,是齿缝里的泥土,是新添的银杏叶。就像这盒受潮的零件,看着是堆废品,却把一天天的汗与暖,全酿成了化不开的黏,摸着摸着,就知道那些带着温度的日子,从没真正干透。
福利院的玩具箱底,压着只缺了条胳膊的布熊。绒毛早就起了球,眼睛的纽扣掉了一颗,是雨欣小时候最宝贝的——当年她发水痘住院,张院长把布熊塞进她被窝,说“让它替我们陪着你”,现在熊肚子里还塞着块小布条,是雨欣偷偷写的“别怕”。
这天整理玩具,豆豆抱着布熊不肯撒手。“它少了只胳膊,肯定孤单,”孩子把自己的塑料小兵塞在布熊怀里,“让小兵陪它玩。”雨欣摸着布熊补丁上的针脚,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布熊的耳朵被扯掉了,李虹梅用银杏叶形状的布片给它补了个新耳朵,说“这样它就有了秋天的味道”,现在那片布耳朵上,还留着豆豆画的小笑脸。
杜义康来修玩具车,看见布熊笑了:“我车间有块旧绒布,能给它补个胳膊。”他剪布时,从熊肚子里抖落出颗干硬的银杏果,是去年豆豆塞进去的,说“给布熊当粮食”。张院长弯腰去捡,发现果壳上刻着个歪歪的“福”字,像谁偷偷给布熊许的愿。
老周拉货回来,带了个新的毛绒兔子。“路过玩具店,看见这兔子跟布熊长得像,”他把兔子放在布熊旁边,“让它们做个伴,热闹点。”豆豆立刻把布熊的手搭在兔子肩上,说“它们是好朋友了”,阳光透过窗缝照进来,两只玩具的影子在地上挨得紧紧的,像在说悄悄话。
晚饭时,豆豆抱着两只玩具坐在桌边,给它们喂银杏糕碎屑。“布熊说它喜欢新胳膊,”孩子举着布熊晃了晃,补好的绒布胳膊在灯光下泛着软光,“兔子说要陪它一辈子。”雨欣看着李虹梅给布熊缝胳膊时留下的线头,在风里轻轻晃,忽然觉得那线头像根看不见的绳,把新的旧的、小的暖的,全拴在了一起。
夜深时,玩具箱的缝隙里透出点微光,是豆豆给布熊挂的小彩灯。雨欣路过时听见里面有窸窣声,想来是布熊和兔子在说悄悄话。她忽然懂了:有些伙伴拆不散,是因为心里早住进了彼此的影子——是补丁上的银杏叶,是肚子里的银杏果,是新来的兔子。就像这只缺胳膊的布熊,看着是件旧玩具,却把一茬茬的陪伴,全酿成了怀里的暖,抱着它,就知道自己从没孤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