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的走廊墙上,贴着片褪色的旧照片。相纸边缘卷成了波浪,画面里的银杏树下,张院长抱着扎羊角辫的雨欣,背后老陈头正拉着二胡——是十年前老周用旧相机拍的,他说“光影留不住,照片能存着”,现在照片上的人影被岁月浸得发虚,却在雨天时,墙面上会晕出淡淡的轮廓,像他们还站在那儿。
这天打扫卫生,杜雨欣用软布擦照片,指尖抚过张院长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拍照那天,自己非要戴老陈头的草帽,帽檐压得太低,把眼睛都遮住了,张院长笑着把帽檐往上推,说“得让光照进眼里”。现在照片上的草帽边缘,还留着道浅浅的折痕,像阳光吻过的印。
杜义康来修走廊的灯,抬头看见照片笑了:“这张相我记得,拍完第二天老陈头的二胡弦就断了,他说‘是照片把音吸走了’。”他踩着梯子换灯泡,影子投在照片旁边,竟和老陈头的身影叠在了一起,像新旧时光打了个照面。
老周送菜来,手里拿着个拍立得。“上次拉货中奖得的,”他对着墙上的照片拍了张,“让新照片陪着旧照片,省得它孤单。”新照片里,豆豆正踮脚够旧照片,小手在墙面上留下个淡淡的印,像给过去的影子添了个新伙伴。
李虹梅端着洗好的银杏果路过,把果盘放在照片下方的搁板上。“当年拍这张相时,树上的果子刚泛黄,”她数着果盘里的银杏果,“现在每年结果,都往这儿摆一盘,像跟照片里的人打招呼。”风从窗缝钻进来,果盘里的果子轻轻晃,影子投在照片上,像老陈头的二胡在轻轻颤。
暮色爬上墙面时,雨欣看着新旧两张照片并排贴着,旧照片的虚影里,仿佛能听见老陈头的弦音;新照片的清晰里,能看见豆豆发亮的眼睛。她忽然懂了:有些影子留不住,是因为它们早钻进了新的光影里——是草帽上的折痕,是叠在一起的身影,是新添的小手印。就像这墙上的照片,看着是张会褪色的纸,却把来来往往的身影,全酿成了心里的剪影,看着看着,就觉得那些人从未离开,只是换了种方式,活在当下的时光里。
银杏饭馆的后院里,竖着根磨得光滑的竹竿。竿子顶端缠着圈旧麻绳,是李虹梅当年晾衣裳用的,后来孩子们发现,站在竹竿下能数见更多星星,就把它当成了“观星杆”——杜义康特意在竿子上刻了刻度,说“看,你们每年都比星星长得快”,现在刻度旁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小太阳,是孩子们觉得星星太冷,给它们画的伙伴。
这天夜里,雨欣带着豆豆在后院收衣裳,孩子突然指着竹竿喊:“星星躲在绳结里!”原来麻绳的每个结里,都卡着颗晒干的银杏果,月光照上去,亮晶晶的像坠着串小星星。李虹梅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盘刚剥好的白果:“当年你总说,星星是天上的银杏果,掉下来就成了咱院里的树。”雨欣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的夏夜,自己把银杏果用线串起来挂在竹竿上,说“这样星星就不会迷路了”,现在竿子上还留着些细小的线痕,像星星走过的脚印。
老周收车回来,手里拿着个旧灯笼。“前几天拉货捡的,玻璃罩没坏,”他把灯笼挂在竹竿中段,“晚上数星冷,挂个灯暖和点。”灯笼里的烛火晃了晃,把竹竿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条通往天上的路,刻度和小太阳的影子在路面上排成串,像撒了把会发光的种子。
杜义康来送修好的晾衣绳,看见竹竿笑了:“我在车间找了截荧光漆,给刻度描了描,夜里也能看清。”他往竹竿上刷漆时,豆豆举着银杏果往绳结里塞,说“要给星星喂点心”。漆味混着白果的清香漫开,灯笼的光里,仿佛有细碎的光点在飞,像星星真的落了下来。
夜深时,孩子们都睡了,雨欣站在竹竿旁,看灯笼的光晕里,绳结里的银杏果闪着微光。风一吹,竹竿轻轻晃,像在跟天上的星星打招呼。她忽然懂了:有些星星数不清,是因为它们早落在了人间——是绳结里的银杏果,是灯笼里的烛火,是刻度上的荧光。就像这根普通的竹竿,看着是根晾衣的棍,却把孩子们的仰望,全酿成了触手可及的暖,望着望着,就知道天上人间,总有些牵挂在悄悄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