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门口的老银杏树下,堆着堆圆滚滚的鹅卵石。大小不一,有的被磨得发亮,有的还带着泥土,是孩子们多年来捡的“宝贝”,说“能给树当眼睛”。
这天豆豆蹲在树坑边数石子,数到第七颗时突然喊:“这颗有字!”雨欣凑过去看,石头背面用红漆写着个歪歪的“欣”字——是她小时候刻的,当时张院长说“把名字刻在石头上,树就记得泥了”,后来不知被哪个孩子埋进了土里,现在石缝里还嵌着片干枯的银杏叶。
“当年你总把最圆的石子揣兜里,”张院长提着水壶过来浇水,水珠落在石子堆上,溅起细碎的泥点,“说要攒够一百颗,换杜师傅给你修那只掉了轮的铁皮青蛙。”后来铁皮青蛙早被孩子们玩散了架,杜义康却把零件收在铁盒里,现在每次整理车间,还会往里面丢颗新捡的石子。
老周拉货路过时,从车后备厢掏出个布袋子。“上周在河滩捡的,”他倒出一把扁扁的石子,“孩子们说想在石头上画画,这种平的好下笔。”雨欣发现每颗石子上都有个浅浅的凹痕,像是特意磨出来的,老周挠挠头笑:“怕颜料掉,用砂纸蹭了蹭。”
暮色里,孩子们围着石子堆画画,红的黄的颜料混着银杏叶的汁水,在石头上晕出好看的纹路。雨欣摸着那颗刻着自己名字的石子,忽然懂了:有些东西数不清,是因为总有人不断往里头添新的念想——是她当年揣在兜里的期待,是杜义康铁盒里的零件,是老周磨出的凹痕。就像这堆石子,看着是零散的石头,却把孩子们的童年、大人们的迁就,全垒成了能靠着晒太阳的小丘,风一吹,就滚出满院子的暖。
林晓雅的钟表店墙上,钉着块木板,上面钉满了写着名字的银杏叶。有的字迹己经褪色,有的叶边卷了角,是来修表的客人落下的——有急着赶车忘拿的,有特意留下说“下次来取”的,结果大多成了无人认领的标记。
这天整理柜台时,雨欣碰掉片枯叶,背面的名字被虫蛀得只剩半个“芳”字。“这是2018年那个护士姐姐留的,”林晓雅用镊子夹起叶子,阳光透过虫洞在柜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说值完夜班来取表,结果转天就调去了别的医院,表还在里屋的抽屉里躺着呢。”
老周来换表带时,瞥见木板突然说:“这片‘军’字的叶子,是不是那个送快递的小伙子留的?”他指着片深黄的叶子,“那年大雪天,他帮我把陷在泥里的车推出来,说修表钱够付拖车费了,结果表修好他早换了片区。”林晓雅往抽屉深处翻,果然找出块印着快递单号的手表,表背刻着个小小的“军”字。
豆豆举着片新摘的叶子跑进来,让雨欣帮他写名字。“要写大点,”孩子踮着脚够木板,“像那个‘芳’字姐姐一样,让钟看见。”林晓雅笑着把叶子钉在最高处,正好在褪色的“芳”字旁边,新叶的鲜绿衬着旧叶的枯黄,像两个隔着时光打招呼的人。
打烊时,林晓雅往每个无人认领的表盒里,都塞了片当天的银杏叶。雨欣忽然懂了:有些名字记不住,是因为它们早变成了别的样子——是护士姐姐推过的抢救车,是快递员扛过的包裹,是孩子们踮脚钉叶子的认真。就像这满墙的银杏叶,看着是散落的名字,却把每个擦肩而过的瞬间,都酿成了钟摆里藏着的回声,滴答滴答,全是没说出口的“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