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卫生所的抽屉里,压着张泛黄的药方。字迹洇了水,有几味药名模糊不清,是老中医陈大夫退休前,特意给福利院开的“防流感方”,说“孩子们冬天喝这个,比打针舒服”。
这天降温,雨欣来拿药时,看见新大夫正对着药方皱眉。“这几味药现在很少用了,”年轻大夫指着模糊的字迹,“我按新方子抓吧,效果更好。”话音刚落,豆豆抱着个保温杯跑进来,杯里是熬好的药汤,带着股淡淡的银杏叶香——是张院长照着旧药方煮的,说“陈爷爷的方子,闻着就踏实”。
“当年陈大夫总往药里加银杏果,”雨欣摸着药方边缘的折痕,想起小时候喝药时,陈大夫会变戏法似的掏出颗糖,“说这果子性平,能中和药味,孩子们就不那么怕苦了。”后来陈大夫搬去了儿子家,临走前把药方抄了三份,一份给卫生所,一份给福利院,还有一份塞进了雨欣的书包,说“记着这味道,就记着怎么疼人”。
年轻大夫试着按药方抓药,发现缺的那味药,正好能用院子里新摘的银杏叶代替。熬药时,药香混着叶香飘出老远,豆豆趴在窗台边咂嘴:“跟陈爷爷熬的一个味儿!”
雨欣看着新抄的药方上,年轻大夫特意补了行小字:“加银杏叶五片,温性。”忽然懂了:有些方子改不了,不是因为药效多神奇,而是藏着改不掉的心意——是陈大夫往药里藏的糖,是张院长记了十年的熬药火候,是年轻大夫愿意跟着老方子试的那份耐心。就像这药汤里的银杏香,看着是多余的添加,却把一代代人的牵挂,熬成了能暖透岁月的甜。
杜义康的工具箱侧面,挂着只纳了一半的布鞋底。针脚密密麻麻像片蛛网,靠近鞋跟的地方磨秃了半寸,是李虹梅二十年前给他纳的。当时他总在车间蹲久了脚疼,她说“布鞋底软和,踩着舒服”。
这天雨欣帮着收拾废料,看见鞋底卡在扳手和螺丝刀中间,线头上还缠着根铜丝。“当年李妈妈纳到这儿,被针扎了手,”她想起小时候趴在桌边看李虹梅做活,血珠滴在布面上,晕成个小小的红点,“后来她就改用铜丝补鞋,说‘金属的结实,能陪着老杜蹲遍车间角落’。”
李虹梅送晚饭来时,顺手把鞋底取下来,往针眼里穿了根新线。“这鞋底早该扔了,”她指尖划过那些磨平的针脚,“但老杜总说,踩着它修机器,心里踏实。”雨欣注意到,李虹梅的指甲缝里还嵌着布屑,就像二十年前那个傍晚,她举着流血的手指笑:“没事,线脚没乱就行。”
傍晚杜义康试穿新做的劳保鞋,却把这只旧鞋底塞进了鞋里。“垫着不硌脚,”他系鞋带时,鞋跟处鼓鼓囊囊的,“你李妈妈纳的底,比任何鞋垫都懂我的脚。”车间的灯亮起来,照在他踩过的机油渍上,像给旧鞋底的纹路,又添了道新的印记。
雨欣看着李虹梅往另一只新鞋底上穿线,忽然懂了:有些东西补不好,是因为早被人用真心焐成了贴身的物件——是血珠晕染的布面,是铜丝替代的棉线,是二十年来踩在脚下的磨契。就像这双没做完的布鞋,看着是件半成品,却把两个人的日子,缝成了扯不断的线,绕着车间的机油味,绕着银杏饭馆的甜香,越缠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