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饭馆的调料架最上层,摆着个裂了缝的玻璃糖瓶。瓶身蒙着层薄灰,里面的冰糖早就化了又结,成了块不规则的晶状物,是李虹梅刚开饭馆时,第一位客人留下的。
“那是个跑长途的司机,”李虹梅擦桌子时,抬头看了眼糖瓶,阳光透过裂缝照进来,在桌布上投下道细碎的光,“说北方的糖比南方甜,非要留半瓶给我试味,结果没等我开封,他就再没来过。”后来瓶身裂了道缝,李虹梅用粘玻璃的胶补了三次,现在裂缝处结着层琥珀色的胶印,倒像给瓶子画了道年轮。
雨欣帮着整理货架时,发现瓶底粘着张褪色的纸条,是用铅笔写的地址,末尾画着棵歪脖子树。“上周老周说,拉过个跟这地址同名的小伙子,”她指尖抠了抠纸条边缘,“说他爸当年总提银杏饭馆的糖糕,临终前还念叨着要还半瓶南方的蜂蜜。”
李虹梅忽然往糖瓶里撒了把新炒的银杏果,沙沙声从裂缝里漏出来,像有人在轻轻敲门。“不用还了,”她把瓶子转了个方向,让裂缝对着窗外的银杏树,“你看这糖块结的形状,多像棵小树,早把念想长在里头了。”
打烊时,雨欣看见李虹梅往新换的玻璃罐里,也丢了片银杏叶。她忽然懂了:有些瓶子倒不出东西,是因为装着的从不是糖或蜜——是司机师傅没说出口的牵挂,是李虹梅补了三次的执着,是陌生父子间隔着岁月的惦念。就像那道裂缝,看着是缺憾,却让阳光能照进来,把沉淀的时光,晒成了透明的暖。
福利院的后院里,架着架掉漆的木秋千。铁链子锈得发乌,座位的木板裂了道缝,是杜义康十年前用废弃木料拼的。孩子们总爱抢着坐,说“荡起来能摸到银杏叶”。
这天午后,豆豆踩着小板凳够秋千绳,没站稳摔在地上,膝盖磕出块红印。他没哭,反倒指着秋千座底下:“有片叶子卡在缝里!”雨欣蹲下去掏,摸出片半枯的银杏叶,叶脉上还缠着根细麻绳——是去年冬天,孩子们怕秋千冻裂,偷偷缠上去的,现在麻绳早跟木头粘在了一起。
“这秋千早该换了,”张院长抱着豆豆涂药膏时,看着铁链子在风中吱呀作响,“前年杜师傅想拆了重搭,结果孩子们抱着柱子哭,说‘老秋千记得我们的笑声’。”后来杜义康没拆,只是在木板底下加了根横梁,现在那道新添的木纹,己经和旧裂缝长成了交错的网。
傍晚时,老周扛着块新木板来。“我拉活儿路过木材厂,顺道捡的,”他用砂纸打磨着边缘,“孩子们说秋千座总硌屁股,这新板子光溜。”雨欣帮忙扶着木板,发现背面刻着排歪扭的小字,是福利院历届孩子的名字,最后一个空着,老周正用凿子刻下“豆豆”。
暮色里,豆豆坐在新换的座位上,秋千荡得老高,衣角扫过银杏树枝。雨欣忽然懂了:有些东西停不下来,是因为总被人用心推着——是孩子们攥得发热的铁链,是杜义康悄悄加固的横梁,是老周刻在木板上的名字。就像这秋千荡起的弧度,看着是来回摇晃,其实早把一代代孩子的欢喜,荡成了院子里最绵长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