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虹梅的樟木箱里,压着件没织完的毛衣。藏青色的线团滚在箱角,领口刚起了个圈,针脚歪歪扭扭,是十年前给刚到福利院的雨欣织的。
“那时候你总说冷,”李虹梅翻晒衣物时,把毛衣搭在竹竿上,风一吹,没完工的袖口晃悠着像只小手,“结果织到一半,你亲妈就来接你了,线团就一首搁着。”
雨欣摸着毛衣上凸起的针脚,忽然想起那年冬天,自己总趁李虹梅做饭时,偷偷把线团往口袋里塞。有次被发现了,李虹梅没说什么,只是第二天多买了两团线,说“留着给院里孩子织手套”。现在那些手套早就磨破了,福利院的储物柜里,却总躺着新织的围巾,针脚和这件毛衣如出一辙。
上周豆豆感冒了,裹着件太大的旧毛衣打喷嚏。李虹梅找出那箱线团,坐在银杏树下挑线:“把这件拆了重织,给豆豆改件小的。”雨欣蹲在旁边帮忙绕线,发现线团里混着片干枯的银杏叶,叶梗缠着半根毛线——是当年自己偷偷塞进去的,没想到被藏了这么久。
织到袖口时,李虹梅忽然停了针。“这里该加两针,”她指着雨欣手腕上的疤痕,“你小时候总在这儿长冻疮,得织松点才舒服。”雨欣看着她把线在指间绕了个圈,忽然明白:有些毛衣就算没织完,也早把暖意织进了日子里——是当年藏在枕头下的线团,是储物柜里不断更新的围巾,是李虹梅记了十年的“松点织”。就像樟木箱里的味道,混着毛线香和银杏的涩,闻着闻着,就成了让人踏实的家味。
暮色漫进院子时,李虹梅把改好的小毛衣套在豆豆身上。孩子举着袖子转圈,衣角扫过地面的银杏叶,像只刚学飞的小雀。雨欣看着那团剩下的藏青毛线,被李虹梅缠成了个圆滚滚的球,塞进了新的线筐——明天,大概又要开始织新的了。
社区老槐树下的晾衣绳上,总挂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帕。边角磨出了毛边,中间绣着朵歪歪扭扭的银杏花,是福利院孩子们集体绣的,说是“给总出汗的杜爷爷擦汗用”。
这天午后下了场太阳雨,手帕被打湿了大半,贴在绳上像片垂头的叶子。杜义康收工具回来时,看见豆豆正踮着脚往手帕上撒银杏叶,说“用叶子吸吸水,爷爷就能早点用啦”。
“这帕子晒了八年,就没真干透过,”杜义康把孩子抱起来时,指尖触到布料里的潮气,“那年夏天给福利院修水管,孩子们举着它追在后面,汗珠子掉在帕子上,比雨水还密。”后来他总把帕子带在工具箱里,磨破的地方用铜丝补了又补,现在铜丝上都长了层薄绿的锈,倒像给银杏花添了圈花边。
雨欣来送茶水时,发现晾衣绳另一头挂着新帕子,是社区的王婶连夜绣的,针脚比旧帕子细密,却特意留了个毛边的角。“老杜总说旧帕子吸汗,”王婶往绳上别了只竹夹,“其实是舍不得孩子们那点心意,我这新的照着旧的缝,他就肯换了。”
傍晚收帕子时,杜义康把新旧两块叠在一起。旧帕子的潮气混着新帕子的皂角香,在风里飘出老远。雨欣忽然懂了:有些东西晒不干,是因为总被人用真心焐着——是孩子们追在身后的脚步,是王婶藏在针脚里的迁就,是杜义康每次擦汗时都特意避开绣花的地方。就像老槐树的根,扎在地下吸着雨水,却把阴凉全给了树下纳凉的人,潮乎乎的泥土里,藏着最实在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