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义康把那台会唱歌的车床拆开时,发现齿轮内侧刻着些细碎的符号。他戴着老花镜用放大镜看了半宿,忽然拍着大腿笑出声——那是李虹梅绣活时常用的针法记号,十年前她帮着打磨齿轮,趁他不注意偷偷刻上去的。
“我说这机器转起来怎么像哼小曲,”他用抹布擦着齿轮上的刻痕,铁屑混着线头落在地上,“原来你李妈妈早给它谱了调子。”
雨欣蹲在旁边看他组装,发现有个齿轮的齿牙被磨得特别圆,像被人用锉刀细细修过。杜义康说,那是2015年李虹梅的缝纫机坏了,他拆了车床的备用齿轮去修,回来又把换下来的旧齿轮改了形状,“她总说我的铁家伙太硬,得磨圆点才不伤手”。
傍晚李虹梅来送晚饭,看见车窗旁摆着堆银杏叶形状的铁片,每片上都打着细小的针孔。“你爸这是想让我给机器绣花呢,”她拿起片铁片往围裙上比量,针脚正好顺着刻痕走,“当年他给我做缝纫机踏板,也是这么偷偷打了孔。”
雨欣看着他们一个拿铁锉,一个捏钢针,在铁片上琢磨着如何让针脚与齿轮咬合。忽然明白,那些说不出口的牵挂,早被他们藏进了铁与线的缝隙里,随着车床转动、针线穿梭,在时光里轻轻回响。
南方饭馆的老银杏树下,亲生母亲在翻找去年埋下的酒坛。泥土里混着些北方银杏叶的碎片,是雨欣上次来埋新胶囊时带的,如今竟和南方的落叶腐成了同一种颜色。
“这酒得用南北的叶子一起酿,”她捧着坛口的湿泥笑,指缝里还沾着北方的黄土,“就像你,身上既有北方的风,也带着南方的雨。”
酒坛里飘出股混合着桂花香和机油味的气息。母亲说,去年封坛时,她往里面放了片杜义康车床切下的铁屑,还有李虹梅绣坏的银杏叶布片,“让机器的硬气和针线的软和,都融进酒里”。
雨欣蹲下来帮着清理坛口,发现泥土里嵌着半片枯叶,背面的肉桂粉痕迹还在。这是十年前她从南方带到北方的那片叶,不知何时被风吹回了故土,边缘己和南方的落叶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你看,叶子比人认路,”母亲把两片缠在一起的落叶捡起来,对着光看,叶脉早己交错成网,“不管飘多远,总会找到回家的路。”
封坛时,雨欣往里面放了张博物馆的设计草图。母亲用红绳把草图绑在片新摘的银杏叶上,说这样酒里就会有未来的味道。暮色漫过江面时,酒坛重新埋进土里,上面压着块北方的青砖,像南北的时光在此刻紧紧相拥。
张院长在整理福利院的旧相册时,发现张泛黄的照片:2010年的银杏林下,雨欣和林晓雅正埋时光胶囊,镜头角落有个小身影攥着片枯叶,是当年刚入院的小姑娘。
“这丫头现在在学园艺,”张院长指着相册里最新的照片,小姑娘正给新苗浇水,手里的水壶柄缠着银杏叶绳,“她说要种出能结‘时光果’的树。”
小姑娘的宿舍床头摆着个铁盒,里面藏着三十片银杏叶,每片都写着日期。最早的那片枯叶边缘缺了角,和雨欣铁盒里1998年的那片正好能拼上——是当年雨欣埋胶囊时不小心掉落的,被她捡了去,藏了十年。
“她说这是‘时光拼图’,”张院长摸着照片上小姑娘冻红的指尖,“等拼出完整的叶子,就能找到埋时光胶囊的地方。”
雨欣来福利院时,小姑娘正用银杏叶做书签,叶脉上拓着福利院的老地址。“姐姐你看,”她举起书签,背面刻着行小字,和张院长当年在枯叶上刻的一模一样,“每片叶子都有回家的路。”
夕阳穿过银杏林,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两片相依的叶子。雨欣忽然知道,那些被时光珍藏的牵挂,早己通过一片叶、一句话,悄悄传到了下一代的掌心,在新的时光里继续生长。
雨欣的博物馆设计图改到了第三十七版。最新的草图上,玻璃屋顶的叶脉图案里,多了些细小的齿轮和针脚,是她昨晚梦见杜义康和李虹梅在屋顶上干活时加上的。
“专家说这样结构不稳,”她用笔敲着图纸上的连接点,那里画着片银杏叶,叶柄是车床的齿轮,叶片是缝纫机的线迹,“可我觉得,亲情本来就不是规规矩矩的。”
林晓雅来送新做的怀表时,发现图纸边缘画满了小叶子,每片都标着日期。“你这是把日子都种进图纸里了,”她指着片标着“2010.9.23”的叶子,那是她们埋时光胶囊的日子,“这片叶的纹路,和我怀表的齿轮一样呢。”
深夜雨欣对着图纸加班,台灯忽然闪了闪,光影在图纸上投下晃动的叶影。她抬头看见窗外飘着片银杏叶,正贴在玻璃上,叶脉的形状竟和图纸上的某个节点完全重合。
“原来树早就自己选好了形状,”她把叶子拓在图纸上,忽然明白那些反复修改的线条,不过是在追随叶脉自然的生长,“我们要做的,只是顺着时光的脉络,让它慢慢长成该有的样子。”
天亮时,图纸上多了片新的叶影。是那台会唱歌的车床转着转着,把晨光透过银杏叶齿轮,恰好投在了最关键的连接点上,像时光在为未来的博物馆,悄悄打下打下第一根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