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厂的车床坏了那天,雨欣正在画设计图。铅笔在纸上画着齿轮,齿牙的角度改了又改,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哐当”一声——是杜义康的扳手掉在了地上。
“这老古董早该换了,”车间主任在楼下喊,声音里带着点不耐烦,“厂里新订了台数控车床,下周就到。”
雨欣趴在窗台上往下看,看见爸爸蹲在车床旁,蓝布褂子的后背湿了一大片,手里的螺丝刀在齿轮缝里转着,像在跟谁较劲。“这车床跟了我十年,”他的声音闷闷的,“就像老伙计,哪能说换就换。”
她忽然想起那棵“雨欣树”,树干上的刻痕己经结了痂,像在慢慢长出新的皮肤。转身从书包里掏出圆规,在设计图的齿轮旁边,画了棵小小的银杏树,树根缠着齿轮,枝叶往天上长。
放学时,车间门口围了好多人。杜义康正用扳手敲着车床的齿轮,“咔哒咔哒”的声音像在数数。“小杜师傅能让这老车床再转三年!”老王叔举着个搪瓷缸喊,缸沿上印着的“劳动模范”西个字己经掉了漆。
雨欣挤进去时,看见爸爸正往齿轮上抹机油,手指上的老茧在灯光下泛着光。“你来啦,”他抬头朝她笑,眼角的皱纹里沾着铁屑,“帮爸递个扳手,要梅花的。”
雨欣从工具箱里拿出扳手,忽然发现工具箱的角落里藏着片银杏叶,是去年她给他当书签的那片,己经干成了深褐色,却被压得平平整整。
那天晚上,父女俩趴在茶几上修一个旧闹钟。闹钟的齿轮锈得转不动,杜义康用煤油泡着,雨欣就用铅笔在纸上画齿轮的样子。“你看这齿轮,”爸爸指着闹钟里的零件,“每颗齿都得对上,差一点就转不动。”
李虹梅端着碗银杏叶水进来时,看见茶几上摆着张设计图,齿轮中间画着棵银杏树,枝叶从齿轮缝里钻出来,往天上长。“这画能贴在车间墙上,”她抿了口水,眼睛亮亮的,“让他们看看,机器也能长叶子。”
雨欣把设计图折起来,放进画册。画册里的叶子己经攒了厚厚的一沓,最新的那片是“雨欣树”上的,叶子的边缘有点卷,像被风吹弯了腰。她在叶子旁边画了个小小的车床,车床的齿轮上缠着片银杏叶,转得正欢。
夜里,雨欣被闹钟的滴答声吵醒。爬起来一看,杜义康还在客厅里摆弄闹钟,台灯的光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盐。“这闹钟跟你一般大,”他笑着说,手里的螺丝刀转得飞快,“修好了,给你当起床铃。”
雨欣忽然想起白天车间主任说的数控车床,想起爸爸蹲在老车床旁的样子,忽然觉得那些齿轮就像树的年轮,一圈圈转着,藏着好多故事。
第二天早上,雨欣在车间门口的黑板报上画了幅画:老车床的齿轮上长出了银杏叶,新的数控车床旁边站着举扳手的小人,远处的银杏树下,秋千荡得老高。
工人们路过时都停下来看,有人指着画说:“这不是小杜师傅和他闺女吗?”有人摸着齿轮图案笑:“还是老伙计好,转起来踏实。”
杜义康站在板报前,蓝布褂子上的铁屑还没擦掉,忽然从口袋里掏出片银杏叶,小心翼翼地贴在黑板报的角落。“这是雨欣树的新叶,”他朝工友们笑,“给画添点绿。”
雨欣看着爸爸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齿轮和年轮慢慢合在了一起。就像老车床会被新机器代替,就像枯叶会被新叶覆盖,可那些藏在齿轮缝里的故事,那些刻在年轮里的时光,从来都不会消失,只是换了种方式继续转着。
放学时,她看见老车床旁边放着个木牌,上面刻着“2005年冬,退休”,旁边刻着片银杏叶,是杜义康的手艺,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回家的路上,雨欣捡了片银杏叶,夹进画册。这片叶子的叶柄特别长,像个小小的扳手。她在叶子旁边写了行字:“老车床退休了,但它的齿轮,会转在新的时光里。”
窗外的“雨欣树”在风里轻轻晃,叶子的影子投在画册上,像谁在慢慢转着齿轮。雨欣知道,不管是老车床还是新机器,不管是枯叶还是新叶,只要心里装着念想,那些故事就永远不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