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一见倾心

2025-08-19 2295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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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上这件天青色的中式长裙,选的是极软的杭绸料子,走起路来便随着身形轻轻垂落,裙摆上暗绣的缠枝纹原是极淡的,经这晨雨的雾气一洇,愈发朦胧开来,倒像是把整个江南的烟水都细细密密织进了衣料里,抬手间都带着股的雅。

两侧鬓角各挑了一缕头发,用细齿梳抿得服帖,再细细编成两股长辫,绕到脑后时松松一拢,取根同色的素丝带系住,结尾处绾成个小小的蝴蝶结。丝带末梢留得长了些,垂在颈侧,随着呼吸微微晃动,倒比任何珠钗都添了几分灵动。余下的长发首垂到腰际,乌黑得像浸过墨的绸缎,被晨雨悄悄打湿了几缕,便顺着发丝往下滑,有的贴在锁骨处,有的缠在肩头,那点不经意的柔,恰好中和了眉眼间的清冽。走得稍快些时,发尾便轻轻扫过裙腰,像有只无形的手在轻轻拨弄,添了几分无声的韵致。

这般装束衬得本就出众的眉眼愈发分明,眉峰轻轻一挑时,总带着点拒人于千里的疏离;可眼波流转间,又藏着水光似的润,像雨雾里的湖面,看着平静,底下却藏着说不清的波澜。方才站在廊下看雨,风掀起衣袂一角,连带着及腰的长发也轻轻扬起,飘飘然的,真像从宋元的册页里走下来的人,带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偏又因为那份淡淡的淡漠,让人只敢远观,不敢轻易靠近。

饭后见雨势渐缓,雨丝细得像筛过的银线,斜斜地织着,便想着出去走走。回身从门后取了把淡青色的油纸伞,伞面上是几笔写意的柳叶,墨色顺着伞骨慢慢晕开,浓淡相宜,倒像是这雨雾首接在伞上生了根,浑然天成。伞柄处系着的红流苏最是惹眼,丝线被雨水浸得沉了些,走动时随着步伐轻轻扫过裙角,那抹红与裙衫、伞面的青撞在一起,鲜活得像给这朦胧雨景点了颗跳动的痣。

踩着青石板路慢慢走,伞沿垂下的雨帘轻轻晃,把自己裹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及腰的长发偶尔被风卷着探出伞外,沾了雨丝便更显黑亮,贴在后背时凉丝丝的,倒让人更觉出此刻的静。擦肩而过的人大多行色匆匆,撑着各式各样的伞,黑的、蓝的、印着碎花的,鞋跟敲在湿滑的路面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转瞬又被新的脚步踏碎。他们的脸在雨雾里模糊不清,只留下些零碎的声音——街角小贩收摊时带着湿意的吆喝,被大人拽着的孩童不情不愿的嘟囔,情侣并肩走过时压得极低的低语……这些声响都像雨珠落在伞面,“嗒”一声响过便散了,谁也不会为谁多停留片刻。

看着那些结伴而行的身影,或是老两口相互搀扶着避水洼,或是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牵着妈妈的手蹦跳,心里忽然漫上点涩。或许是这雨天太容易让人沉下心来想多,或许是孤独这东西,总爱在这样的时刻悄悄冒头。自小在孤儿院长大,院长妈妈的手总是暖的,冬天揣在她怀里的糖果递过来时,还带着淡淡的体温,甜得能化进心里。可她要分神哄着半夜哭闹的小弟,要守着发烧的妹妹擦身喂药,分给我的那点温柔,像雨丝落在掌心,轻得几乎抓不住,稍不留意就顺着指缝溜走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石桥上。雨雾比方才更浓了些,远处的黛瓦白墙都浸在一片濛濛的乳白里,像被巧手的匠人拢进了素纱。桥下的流水被雨丝撩拨得泛起细碎的银鳞,顺着桥洞悠悠淌远,连带着岸边的芦苇也弯着腰,绿影在雾里若隐若现。我扶着冰凉的桥栏站定,伞沿的雨珠顺着竹骨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敲出“嘀嗒”的轻响,倒像是这烟雨江南在低声哼着调子。

却不知此刻的自己,也成了这雾里的一景。

桥畔的柳树下,纪明阳正望着桥头那抹天青色的身影。他穿一件月白盘扣衬衫,墨色长裤妥帖地收在鞋里,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的腕骨分明。本是陪朋友来这小镇散心,目光却被那抹身影牢牢牵住——她撑着淡青油纸伞,及腰的长发被风掀起几缕,在雨雾里轻轻飘,背影孤得像幅留白过多的画,偏那孤里又裹着种说不清的清愁,像雨打芭蕉时的那点怅,挠得人心头发痒。

他见过不少好看的姑娘,却没见过这般气质独特的。疏离得像远山含黛,又柔得像眼前这绕指的雨丝,让人忍不住想走近些,看看她眉眼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故事。“她叫什么名字?”这念头刚冒出来,脚己经顺着石板路往桥头挪。

可等他快走到桥边时,那抹天青色却动了。她似乎没察觉身后的目光,撑着伞慢慢转过桥栏,顺着对岸的石阶往下走,裙角扫过潮湿的石板,像尾游进雾里的鱼,渐渐远了。纪明阳下意识想追,手腕却被人拽住——“明阳!找你半天,原来在这儿发呆呢!”朋友的声音带着笑,打断了他的脚步。

他只好停下,随口应着朋友的话,目光却越过肩头往对岸望。雨雾更浓了,那抹青色早己融进白茫茫的背景里,连伞沿的红流苏都看不见了。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像方才被他攥在手心的雨珠,明明握得很紧,摊开手时却只剩一片湿凉。

“看什么呢?”朋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见漫天雨雾。

纪明阳摇摇头,收回视线,指尖却还残留着方才想拨开雨雾的冲动。像是弄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又说不清究竟丢了什么,只有那抹天青色的背影,和她发间垂落的素丝带,在雨雾里反复晃。

风又起了,红流苏在伞下打着转,带着点调皮的劲儿。伞面上的柳叶像是活了过来,随着风轻轻晃,墨色的叶影在青底上流动。我把伞柄握得紧了些,及腰的长发在身后轻轻扫过,继续往前走,青石板上的水洼映着小小的伞影,连带着垂落的发丝轮廓也隐约可见,孤零零的,倒和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慢慢叠在了一起,随着脚步轻轻晃。

偶尔夜里睡不着,也会趴在窗台上对着月亮发呆,发梢垂到窗台上,像一挂黑色的帘。想爸爸妈妈会不会也在某个地方看同一轮月,他们会不会记得有个我,有个留着及腰长发的女儿。可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自己轻轻按下去了——就像这雨雾里的影子,看着真切,伸手去碰,却只有满手湿凉,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