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 章 :伴着晚霞吃饭

2025-08-19 2628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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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厨房门口时,夕阳正漫过发梢,把半旧的棉布围裙染成蜜色。围裙上还沾着上周熬粥时溅的米渍,像星星落在蜜糖里。他们总说我生得美,是那种不染尘埃的干净——眉梢弯得像初春刚抽条的新柳,沾着晨雾的润;眼瞳亮得像山涧里未被触碰过的晨露,眨一下,仿佛能看见细碎的光在里面打转;连指尖拈着竹制锅铲的样子,都带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润,指节分明,肤色是冷调的白,衬得锅铲的竹黄愈发温柔,仿佛下一秒就会随着风里浮动的饭菜香,轻轻飘起来。

先做醋溜土豆丝吧。从竹篮里拣出两枚黄皮土豆,表皮带着薄薄的泥土,指尖抚过的时候,能摸到细密的纹理,像老人手背的皱纹。刀刃轻削,土豆皮簌簌落在白瓷盘里,卷成小小的螺旋,像碎雪堆起的丘。切细丝要屏住呼吸,手腕悬在半空,让每一刀都落得均匀,刀刃与砧板相触的“笃笃”声,和窗外蝉鸣的吱呀声叠在一起。切好的丝细得能穿过绣花针的孔,放进清水里淘洗两遍,淀粉随着水流打着旋儿沉下去,留下的土豆丝透着剔透的玉色,捞起来时,水珠顺着丝缕滚落,像断了线的珍珠。

铁锅坐在灶上,烧得渐渐发暖,手放在上方能感觉到温和的热气。淋一勺清油,油星子刚开始只是安静地躺着,等锅壁泛起白气,突然“滋啦”一声跳起来,像一群刚睡醒的小兽。丢进三五粒花椒、半段拍扁的蒜,蒜香混着花椒的麻香刚冒头,我提着滤干水的土豆丝倒进去,竹铲翻拌的力道要匀,看它们在热油里渐渐褪去生涩,染上半透明的光。沿锅边淋一勺陈醋,酸味“腾”地散开,裹着我的发梢往鼻尖钻,混着半勺白糖的甜,撒把刚从阳台掐来的葱花,翡翠色的碎末落在油亮的丝上,像撒了把星星。翻炒两下便盛进白瓷盘,盘沿映着我的影子,睫毛垂着,嘴角微微翘着,土豆丝脆得能嚼出清脆的响,像咬碎了一片月光。

接着是洋葱炒回锅肉。砂锅里温着提前卤好的五花肉,捞出来时还冒着热气,用筷子夹着放在案板上,切片的动作要轻,让肥瘦相间的肌理像天然晕开的琥珀,肥的部分是透亮的黄,瘦的部分泛着酱色的红。紫皮洋葱从菜篮里拿出来,沉甸甸的,对半剖开时能听见纤维断裂的轻响,指尖剥开层层薄衣,每一层都薄得像蝉翼,辛辣气趁我不注意钻得鼻腔发酸,我偏过头眨了眨眼,泪珠没忍住滚下来,顺着脸颊滑到下颌,滴进正煸炒肉片的热油里,“滋啦”一声,白烟冒起来,倒让那锅肉多了点说不清的甜。

肉片在锅里慢慢卷成可爱的弧度,边缘焦成金黄,肥油滋滋地渗出来,在锅底积成小小的琥珀池。盛出肉片时,竹铲碰着瓷盘,发出“叮”的轻响。留底油爆香蒜末与豆瓣酱,红油“咕嘟咕嘟”冒起泡泡,像打翻了胭脂盒。倒进洋葱的瞬间,紫脆的半月状在热油里舒展,“沙沙”地唱着歌,等它们变得软绵,边缘染上浅褐,再倒回肉片,加一勺生抽提鲜,半勺糖中和咸辣。最后淋点料酒,淡蓝色的火苗“轰”地窜起半尺高,我笑着往后退了半步,看火光裹住每一块肉与每一片洋葱,油脂在热空气里晃出细碎的光,像给它们披了层晚霞。

最后是番茄鸡蛋汤。从竹筐里拣出两个熟透的番茄,顶端划十字,放进沸水烫十秒,皮轻轻一撕就掉,露出橙红的果肉,汁水顺着指尖往下滴,滴在砧板上,像开出小小的花。切成月牙状的果肉盛在白瓷碗里,橙红得像攥住的阳光,籽儿躺在果肉里,亮晶晶的。鸡蛋磕进青花碗,筷子搅出细密的泡沫,金黄得像揉碎的夕阳,我举着碗往沸水里倒时,手腕轻轻一转,蛋液顺着弧度缓缓铺开,在水里浮起蓬松的蛋花,像云絮落在湖面,又像谁把撕碎的金箔撒进了水里。

撒少许盐,滴几滴香油,最后抓把阳台种的香菜碎撒进去,绿色的碎叶浮在汤面,像春天落在湖面的柳叶。青瓷碗接过来时,汤沿沾了点橙红的汁,我伸出舌尖轻轻舔掉,甜酸的暖意在舌尖漫开,比夕阳还要软,连带着心里也泛起温温的潮。

三道菜在餐桌上站成整齐的队列时,院角的桃树正把浓绿的影子投在桌面,碎金似的阳光透过叶隙落下来,和菜色缠成一团。新抽的枝桠上缀着的叶芽,青得发亮,像被晨露洗过的翡翠。白瓷盘里的醋溜土豆丝泛着油亮的琥珀光,青瓷碗中的番茄鸡蛋汤浮着翡翠色的香菜碎,连装回锅肉的粗陶盘都沾着恰到好处的红油——它们在树荫里明明灭灭,像三件藏在绿叶里的宝贝,各自带着烟火气的锋芒与温柔。

此时晚霞正穿过西窗,斜斜落在桃树枝桠,把翠绿的叶片染成橘红,又顺着叶脉淌下来,漫过餐桌的一角。橙红与金紫在木纹上流淌,给土豆丝镀了层暖边,给肉片晕了圈柔光,连汤面的热气都染上了霞光的颜色,混着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让这简单的一餐突然有了庆典般的绚丽。我轻轻拉开木椅,椅腿与青石板地面摩擦出细微的声响,像怕惊扰了落在肩头的叶影。掌心贴着椅背的木纹坐下,能摸到岁月磨出的温润,鼻尖萦绕着树叶的清苦气,淡得像刚沏的茶。

指尖不经意间碰到青瓷碗的边缘,微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上来,像触到了晨露未晞的叶片。我故意让指腹多停了会儿,看一点橙红的汤渍慢慢爬上皮肤,在晚霞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弱的光,亮晶晶的,宛如被叶片接住的星子落在指尖。

风从桃树枝叶间钻过来,带着一身的草木气与暑气,刚掠过院角的栀子,又卷着饭菜的热气扑到脸上。肉香、醋香、番茄的酸甜混着树叶的清,在空气里打着旋儿,缠着我的发梢,绕着桌角的瓷盘,连落在碗沿的碎叶都沾了点油星子,软乎乎地趴着,像醉在了这人间烟火里。

竹筷夹起一筷子土豆丝,细丝在光线下透亮得能看见脉络。送入口中时,牙齿轻合,“咔嚓”一声脆响便在安静的院里散开,尾音拖得长长的,惊飞了停在枝头的麻雀,翅膀扑棱棱掠过头顶。那股酸中带甜的鲜,混着花椒的微麻,在舌尖漫开时,恰好一片翠绿的桃叶落在汤里,漾开小小的涟漪,连带着晚霞都仿佛有了味道。

抬眼时,目光恰好撞在窗玻璃上——那里映着我的影子,身后是层层叠叠的桃叶。晚霞漫过眉梢,在皮肤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眼瞳里盛着窗外的霞光与叶影,亮得像盛了一整个夏天的星光,那是藏不住的、对这人间烟火的欢喜;嘴角还沾着点翠绿的葱花,是刚才喝汤时不小心蹭上的,鼻尖却粘着片半干的碎叶,像给这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添了颗活泼的痣。

风又起时,桃叶晃得更欢了,有的沾在汤碗边缘,有的落在我的发间。原来清冷如月光的轮廓,也能在油盐酱醋与绿叶婆娑里长出温柔的根。就像此刻的夕阳,无论在天际如何绚烂如织锦,终究要落在人间的餐桌上,落在沾了汤汁的瓷盘里,落在我咬开的那口脆响里,落在这片簌簌摇曳的绿叶里,才显得格外暖,暖得能把整个夏天都焐出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