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雅珂眼里的怒色收敛。
裴少宁这是知道自己的拒绝有多无礼,亲自登门来找补来了?
她嘴角刚要扬起,又故意抿住,指尖在旗袍盘扣上轻轻着,装作不经意地问:“是谁呀?”
张妈递上帖子,帖子上有龙飞凤舞的字:
“袁小姐芳鉴:
数日前一唔,犹记小姐俏容佳音,因琐事烦身,多有怠慢。听闻鹤鸣茶园特邀名角白露霜唱其成名曲《寒江泣血》,择时不如撞日,特邀小姐同赏!”
大概是因为人也一起来了,下面没有落款。
袁雅珂露出笑容。
呵,前会儿叫下人递帖子说忙,现在就主动登门来邀约一起。
男人,竟然也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她就说嘛,她天生丽质,出身又好,裴少宁如果想结婚,不找她这样的,还有谁配得上?
她提起裙角,快步走到门外。
门口,一个年轻男子穿着英式版型的奶白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透着股留洋归来的洋派气。举手投足间既有世家子弟的矜贵,又带着几分新式青年的洒脱。
这不是那个裴安衡吗?
他对着过来的袁雅珂彬彬有礼地说:“袁小姐,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袁雅珂脸上的笑刚扬起半寸,看清来人是裴安衡,那点热乎气就跟被泼了盆凉水似的,往下坠了坠。
怎么是他?合着裴少宁那木头疙瘩是真打算装聋作哑到底?
毕竟是见过场面的,袁雅珂脸上那点失落转瞬间就掩了去,反倒露出个更周全的笑来,手还不忘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是裴先生啊,稀客稀客。”
裴安衡手里提着个精致的纸盒子,举了举道:“前几日去上海,见这洋点心铺子的杏仁酥做得别致,想着袁小姐或许爱吃,就顺道带来了。”
袁雅珂瞅着那盒子上烫金的洋文,心里那点因裴少宁而起的堵得慌,竟悄悄松快了些。
看吧,不是她没人惦记,这裴安衡不就上赶着来了?
只是,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不爽。
她想见的,是裴少宁。
就算裴安衡也不差,可终究不是自己想见的人。
“裴先生太客气了!”袁雅珂压下心中的不爽,“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裴安衡微微一笑。
当然是打听来的。
那天,袁雅珂进了长乐门,他就派人在打听她的信息。
原来她竟然是长乐门大老板袁景宁的亲侄女,据说她的父亲,还是扬城的大富商。
这可比他想像中家世更好,这不得动点心思吗?
袁雅珂和裴安衡的交集,裴少宁没有关注,也不会在意。
他要忙的事很多。
北边的军阀有自己的兵工厂,而他的东江军,用的枪械还得从别处购买,别家有好的当然是紧着自己用,卖出来的要么是次品,要么是二等甚至三等货。
这样的军械,真上了战场,不占优势。
虽说他弄到了两批枪械,而且质量不错,但也仅够装备两个团,远远不够。
他在物色地方,建自己的兵工厂。
这个计划早在三年前就己经在筹备之中,只是资金、选址、技术、设备、人才、原材料、管理架构等等方面都要考虑,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他哪有空去应对袁雅珂心中的那些风花雪月?
吴云今天下班稍微早了些,叫上一辆黄包车回裴公馆。
路上行人行色匆匆,她也在想着自己的事。
黄包车刚拐过街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撞进耳朵。吴云冷不丁被这动静惊得抬头,就见个穿灰布短褂的男人踉跄着冲过来,左胳膊上渗着血,把半只袖子染得发黑。
“老周?” 吴云倒吸口凉气。
这男人她认识,是岩城纺织厂机修车间的老周,听说后来去了南方,怎么会浑身是血出现在东江?
没等她细想,三个穿黑绸衫的汉子己经追上来,手里的刀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其中一个嘴里还骂着:“跑!我看你往哪儿跑!”
吴云心跳如擂鼓一般,这是遇上了帮派火拼吗?
老周怎么惹上那么凶神恶煞的家伙了?
老周瞥见吴云,眼里猛地炸开点火星,似乎想叫,但是又紧紧闭上嘴,反倒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吴云的手还僵在黄包车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看着老周踉跄着往前跑,背影在夕阳里拉得又瘦又长,左胳膊上的的伤口在暮色里仍然触目惊心。
那三个黑绸衫汉子立刻像狼似的追上去,刀身在余晖里划出三道冷光。
吴云的心跳得快要撞碎肋骨,手心全是汗。她想喊住老周,又怕惊动了那伙人;想让车夫快跑,眼睛却像被钉在老周的背影上。
她知道这件事她不该管,也管不了。
但是,老周是个好人,当年禾禾刚一岁,她要照顾禾禾,又要上班,厂里还克扣她的工钱。
那次禾禾生病了,她手里只有克扣得所剩无几的工钱,连请大夫的钱都凑不齐。
是老周二话不说,往她手里塞了个布包,里面是几块银元和一小包点心。
“先带娃去看大夫,不够再跟我说!”
因为有了那些银元,她才能及时给禾禾看病,大夫说再晚来半个小时,禾禾就会烧成肺炎。
事后,老周还堵着工头把克扣的工钱给她要了回来。
还没想好怎么还这份情,老周就辞职走了。
她孤立无助的人生里,老周是曾经给过他温暖的人。
还有刚才,老周明明认出她了,却怕连累她,临时转了方向。
她咬了咬牙,对车夫说:“往那边去!”
车夫惊道:“姑娘疯了?这是要命的事!”
“去!多给你车钱!”
车夫抿了抿嘴,车钱两个字让他眼里闪过一抹豁出去了的决绝。
马车冲过去,在经过老周身边时,吴云往他手上塞了一把钥匙,压低声音:“进巷子,向右,第三家!”
那片巷子她熟,地形复杂,里面西通八达。
老周似乎怔了一下,脚下却没有丝毫停顿,便进了巷子,往第三家跑。
三个汉子追过来,见黄包车也正往巷子里慢悠悠地走,堵住了去路,两人往里看了看,一人拦住黄包车:“看见一个受伤的男人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