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裴少宁说：“瞎说，爹爹娶什么袁小姐？”
“可爹爹你这么大了，还不娶夫人吗？秀兰秀月姐姐们说，爷爷二十二岁就娶了奶奶，爹都己经二十六了。”
裴少宁：“……”
咋地，老娘旁敲侧击逼婚不算，现在又多了个小的来逼婚？
“奶奶叫你跟爹说这些话的是不是？”
禾禾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是，我就是在想，爹爹娶的夫人会是什么样子的。奶奶和袁奶奶关系好，奶奶喜欢袁小姐，我觉得爹爹应该也喜欢的！”
裴少宁看准一条最大的，突然往下一扣，网兜猛地收紧，那鱼在网里蹦跶着，银鳞闪得晃眼。
他将网兜递给禾禾：“小孩子家家的，别打听大人的事。还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说话间，他目光落在远处粼粼水面，似乎有片刻的怔神。继而摇摇头笑笑，收回目光，看向禾禾的眼神里，带着宠溺。
禾禾伸手摸着网兜里的鱼，有个黝黑的汉子递过来个玻璃罐：“装这里头，省得跑了。”
“谢谢伯伯！”禾禾接过来，把鱼放进去，又挑了两条小的。
转过头，她一脸天真地对裴少宁说：“我知道呀，喜欢就是一首一首在一起。我喜欢阿娘，我以后会一首一首和阿娘在一起！”
裴少宁：“……”
三岁小孩的喜欢，真是简单又首白。
青石板路被日头晒得发烫，袁雅珂踩着高跟鞋，鞋跟敲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却敲不散心头那股郁气。
裴少宁的一再拒绝冷漠，像根细刺扎在肉里，不疼，却膈应得慌。
她自小受的都是追捧和讨好，身边围着的不是留洋回来的少爷，就是商会老板的公子，哪受过这种冷遇？
“什么少帅，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武夫。”
她对着街边的玻璃窗理了理鬓发，镜中的自己穿着一身洋装，领口的珍珠项链衬得脖颈愈发纤长，怎么看都是一等一的体面人。
裴少宁真是有眼无珠。
可一想到裴少宁牵着禾禾走时的背影，那点自我安慰就碎得像窗上的冰花。
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裴少宁的脸，漠然禁欲，清冷孤高。
为什么这样一张脸，长在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人身上？
街角飘来股甜腻的香，混着劣质烟草的味道，闻着让人发晕。
袁雅珂皱了皱眉，这种气味她不喜欢。
她喜欢咖啡的焦糖奶油香和红酒的醇郁清冷香。
算了，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咖啡馆里喝杯咖啡。
这时，一辆汽车停在一家烟馆前。
裴安衡陪着田中浩二下了车。
他指着面前门面装潢颇为考究，黑漆大门上挂着云霞阁匾额的青砖灰瓦的二层小楼，笑着说：“田中君，请！”
田中浩二微微一笑，十分客气有礼，两人并肩往里走。
门前台阶扫得干净，门房是个穿青布褂子的中年人，面容清癯，见人便含笑作揖。
可门里却是不同的景象。
迈过门槛，走进二门，转过一道屏风，一股甜腻又呛人的烟味便扑面而来，混着劣质香粉与汗臭。
右侧大大的厅堂里摆着十几张短榻，每张榻上都歪着个人，有的仰躺着，有的侧蜷着，大都面色蜡黄，颧骨高耸。
靠门边的榻上，一个穿绸缎马褂的胖子正闭着眼吞云吐雾，烟枪在指间晃晃悠悠，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浸湿了衣襟也浑然不觉。
他对面的瘦高个刚吸完一筒，突然抽搐着打了个哈欠，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
二楼的栏杆边倚着几个穿旗袍的女人，发髻歪歪斜斜，旗袍开叉处露出的小腿细得像麻杆。
其中一个正给榻上的男人喂烟，指尖涂着艳红的蔻丹。男人含着烟嘴哼哼着，手在女人腰上胡乱摸着，眼神涣散得像蒙了层雾。
田中浩二用白手套捂着口鼻，却还是维持着笑意：“裴先生这儿生意不错！”
裴安衡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往里走：“多亏了田中君这次给的好货，劲头足得很。”
说话间，他指了指角落里蜷缩的一个少年，“你看那小子，前几日还在码头扛货，一人可以扛三麻袋。”
少年听见动静，缓缓抬起头，眼窝深陷得像两个黑洞，看见裴安衡，露出个讨好的笑，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声响，伸手就要讨烟。
旁边的烟馆掌柜连忙踹了他一脚：“滚开！别污了贵客的眼！”说着，快步过来，恭敬地喊：“东家！”
少年像条破麻袋似的倒在地上，却还在往烟枪那边爬，指甲在青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田中浩二哈哈笑起来：“裴君有手段啊，连扛货的穷鬼都能被你这儿吸引，以后还愁不会财源滚滚吗？”
裴安衡笑得志得意满：“多亏了田中君，才有这样的财源。您在倭国的门路广，我在东江的渠道熟，以后一起合作，保准是桩双赢的买卖！”
田中浩二笑了：“裴君说的是，以后合作愉快！”
烟馆外忽然传来阵咳嗽声，撕心裂肺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接着是个女人的哭喊：“你把家里的钱都拿去抽大烟了，我跟孩子怎么活啊！”
“滚开！” 男人的吼声混着烟枪的碰撞声，“再啰嗦，老子打死你！”
裴安衡快步走出来。
门房对着那对撕扯的男女吼道：“吵什么？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影响我们生意！”
女人披头散发，脸上还带着巴掌印，哭喊着：“狗剩爹！你醒醒吧，我当陪嫁的镯子是给孩子看病的呀，孩子还在发高烧，你把钱给我，求求你了！”
男人猛地推开她，红着眼冲上来踢打：“一天到晚哭哭哭，发高烧又死不了，再吵我打死你！”
裴安衡嫌恶地使了个眼色。
门房会意，叫人：“阿江，把他们拖远点！别在这儿碍眼！”
两个保镖架起那男人就往巷子里拖，女人哭天抢地地跟了去。
田中浩二慢悠悠地走出来，看着那消失在巷口的身影，意味深长地笑，“裴君就不怕，这些人哪天抽垮了身子，没人来照顾你的生意？”
裴安衡不以为意地摆手：“东江有的是人，死了这批，还有下批。再说，田中君的货这么好，还怕没人抢着要？”
袁雅珂站在街角的阴影里，指尖攥得发白。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猛地冲出来，对着门房怒声说：“大烟就是害人，你们开这种烟馆，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