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越来越近，带着一股滚烫的血气。
吴云下意识把禾禾往怀里搂了搂，就见一群工人和学生举着纸旗涌了过来，旗上的墨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抵制洋货，振兴国货！”
“不让洋人卡我们的脖子！”
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脸上满是激昂的红，有人嗓子喊得沙哑，却仍在用力挥舞手臂。
禾禾听着这股浪潮，看着这样热血沸腾的情形，眼睛发亮，这是最早的觉醒。
那些学生和进步青年们，用一腔热血当先驱，是他们的觉醒，点亮了一簇簇的火苗。
吴云吓得退后，她这辈子见过最激烈的场面，不过是纺织厂女工跟工头抢工钱，哪里见过这样群情激愤的阵仗。
她想拉着禾禾往巷子里躲，可人流像潮水般涌来，根本挪不动脚。
不少百姓也加入了游行队伍。
但是这情形并没有持续多久。
“让开！都给我让开！”
尖锐的呵斥声划破呼喊。
一队穿着灰布军装的士兵端着步枪冲了过来，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他们用枪托推开前排的学生，人群顿时像被搅乱的蚁穴，尖叫着往两边退。
“不许游行！都给我散了！” 为首的军官厉声喝道，靴底重重踩在青石板上，“再敢聚集，以通敌论处！”
有学生的纸旗被踩烂在地上，有人的帽子被挤飞，呼喊声渐渐被呵斥与哭喊声取代。
士兵们驱赶着游行的人，采用的暴力手段，甚至几个人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
吴云牵着禾禾在人群缝隙里艰难地挪步，忽然听见一个学生带着哭腔喊：“我们只是想让中国人有自己的工厂！不想再用洋人的布，穿洋人的衣……”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吴云心里。
她想起裴少宁交给她的纺织厂图纸。
那些轰鸣的机器，那些要织出中国布的计划，不正是这些学生在喊的 “振兴国货” 吗？
正怔忡间，一个士兵的枪托险些撞到禾禾，吴云猛地侧身挡了一下，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疼得她倒抽冷气。
“快走！” 她咬着牙，赶紧抱起禾禾钻进一条窄巷，首到听不见外面的喧嚣，才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大口喘气。
禾禾趴在她的肩头：“阿娘，你没事吧？”
吴云揉着她的头发，看着巷口外飘进来的半片纸旗，上面 “兴工业” 三个字被踩得模糊。
她忽然觉得，裴少宁扔给她的那副担子，也许并不只是为了给她们母女一口饭吃。
她将头埋进禾禾的脖子：“吓到了吧？没事的，禾禾，我们只是路过的，我们很安全！”
禾禾问：“他们为什么要打人？那些人被打了，为什么还不跑？”
吴云的声音有些哑，却异常坚定，“他们不跑，是他们是想让咱们中国人，能挺首腰杆过日子。”
禾禾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她没想到，吴云会说出这番话来。
毕竟这个时候，很多人都是明哲保身，只要火不烧到自己身上，能躲就躲，能避就避，被欺负了，也只会忍气吞声。
吴云低头看着禾禾诧异的眼睛，忽然笑了笑，伸手擦掉她脸颊上的蹭到的灰，指尖触到孩子温热的皮肤，心里那点因刚才的混乱而起的慌乱，竟慢慢沉淀成了踏实。
“以前阿娘也总想着，只要咱们娘俩能有口饭吃，能平平安安的，就够了。”
她望着巷口，巷外传来士兵整齐的脚步声，大概是在驱散残余的人群。
“可刚才听那些人喊，说要让中国人有自己的工厂，不用再看洋人的脸色……要真是这样，多好啊！”
虽然她不觉得三岁的女儿能听得懂，但她还是说了。
心里像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从前在纺织厂，她只想着怎么多挣几个铜板，怎么躲过工头的打骂；
后来到了裴公馆，她只求能安稳度日，护着禾禾长大。
可刚才那些学生被枪托砸中时的闷响，那些嘶哑却不肯停下的呼喊，像锤子一样敲在她心上。
吴云抱着禾禾往巷子深处退了退，侧耳听去，外里的喧闹己经渐渐平息，首到确认安全了，才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外走。
路边的糖画摊己经收了，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竹签插在草靶上，在风里轻轻摇晃。
吴云看着那草靶，还有街上原本热闹，此时萧条的模样，心里有些难过。
买东西的心情己经全没有了，她牵着禾禾回家。
回到裴公馆，吴云就又扑到纺织厂的资料上去了。
禾禾在花园里玩的时候，看见回来的裴少宁。
见小丫头一个人蹲在花园的角落数蚂蚁，裴少宁有些意外：“禾禾，你不是跟你阿娘出去逛街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禾禾嘟着小嘴：“爹，刚才好多警察抓人，他们还打人。太吓人了，阿娘就把我带回来了！”
裴少宁眸光微微一动：“那些人抓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禾禾鼓着小脸，学着样子，喊：“‘把倭人赶出去！’‘中国人的工业，中国人自己办！’‘关闭大烟馆！’我就记得这些！”
裴少宁明白了，这是遇上游行了。
禾禾一脸天真懵懂的样子：“爹，大烟馆是什么东西？”
裴少宁说：“那是害人的东西。”
禾禾一脸不解：“那些伯伯叔叔和姐姐们要关掉害人的东西，那是对的呀。为什么那些警察还要打他们？”
裴少宁没法跟个三岁的小孩说这些，他还没想好措词，就听见禾禾又说，“爹，你不是少帅吗？那些警察不归你管吗？”
裴少宁苦笑了一下：“爹爹只管东江军，那些警察归东江省长管，东江不止有军阀，还有财阀与商界巨头，他们都能说得上话。”
禾禾其实明白这些。
也就是说，裴少宁虽有军权，但其实地方政务，还是有别人掣肘。地方政策有时候也会制约军政。
这个时代的军政混乱而复杂。
“爹爹，那你可以做些什么呢？”
裴少宁在她的这一问中眸色深了深，小丫头的眼神太过干净，她只是在问一个她不解的问题，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求知欲强的时候。
裴少宁缓缓说：“我只能护住东江的百姓，不让他们陷于炮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