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穿着朝廷新发的青色官袍,第一次踏入皇城时,晨光刚越过宫墙的琉璃瓦。
他的职位是“翰林院编修”,品阶不高,却有机会接触到皇家藏书和核心政务。七皇子特意交代过,让他先熟悉环境,不必急于展露锋芒。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入职还不到三天,金陵城里就开始流传一些奇怪的说法。
“听说了吗?那个陈默的诗,好像不是自己写的。”
“我就说他怎么突然冒出那么多千古名句,原来是抄的!”
“有人在旧货市场淘到一本前朝残卷,上面居然有《静夜思》的影子!”
这些话像野草一样疯长,起初只是在茶馆酒肆的闲聊中出现,没过两天,连朝堂上的官员都开始私下议论。
起因是有人匿名递了封奏报给吏部,说陈默的《将进酒》与三十年前一位醉酒而亡的诗仙遗作高度相似,只是改了几个字。
“这不可能!”新词坊里,王二柱气得首拍桌子,“那些诗明明是公子一笔一划写出来的,我都亲眼看着!”
陈默正在校对新刻印的《陈默诗选》第二卷,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想说什么,随他们去。”
“可这名声……”苏小小端来刚泡好的茶,眉宇间满是担忧。现在谁都知道新词坊是陈默的产业,这些谣言己经影响到诗集的销量了。
陈默放下手中的刻刀:“真金不怕火炼。”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谣言来得太巧,背后肯定有人推波助澜。除了那些被他抢了生意的老牌士族,想不出第二拨人。
果然,当天下午,国子监的几位博士就联合上书皇帝,请求彻查陈默“剽窃”一事。
“陛下,陈默虽有才华,但其诗风突变,且多有前人未有的奇句,恐非他本人所作。”领头的李博士跪在金銮殿上,语气恳切,“若真是剽窃而来,却蒙陛下赏赐‘才子令’,恐有损朝廷颜面啊!”
皇帝坐在龙椅上,手指敲了敲扶手。他看过陈默的诗,确实惊艳,但也觉得有些不真实。
“此事你们怎么看?”皇帝看向旁边的几位重臣。
户部尚书是王家的姻亲,立刻附和:“李博士所言极是。臣也听说,那首《将进酒》,三十年前确有一位落魄诗人在醉仙楼吟诵过,只是当时无人在意。”
七皇子站出来反驳:“父皇,陈先生的才华有目共睹,一首《沁园春·雪》气吞山河,岂是寻常剽窃之辈能作出来的?”
双方争执不下,皇帝最终拍板:“此事暂且不论,让陈默照常任职。若真有问题,迟早会露出马脚。”
消息传到翰林院,陈默正在整理前朝的诗稿。
同事刘编修凑过来,假意关心:“陈兄,外面那些谣言……你别往心里去。”他眼底却藏着一丝幸灾乐祸,这人刚入职就抢了所有人的风头,早就有人看不顺眼了。
陈默头也没抬:“知道了。”
“其实啊,”刘编修压低声音,“我听说,是王家族人在背后散布的消息。他们说……说你抢了王家的生意,还毁了王公子的婚事,这是故意报复。”
陈默终于停下笔,看了他一眼:“刘编修消息挺灵通。”
刘编修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讪讪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谣言愈演愈烈。
有人翻出了《静夜思》,说这诗是前朝一位无名书生在客栈墙壁上写的,后来那书生病死了,诗也就没人记得了。
有人拿出《将进酒》的“证据”,说当年醉仙楼的老掌柜还活着,可以作证,三十年前确实有个疯子吟过“天生我材必有用”。
甚至连陈默在诗会上作的《登鹳雀楼》,都被说成是抄的小孩子都能背的童谣。
金陵城里的文人们分成了两派,一派力挺陈默,说那些谣言都是无稽之谈;另一派则抓住不放,天天在茶楼里争论,就等着看陈默出丑。
连苏沐清都听说了这些事。
她正在打理苏家的丝绸铺子,听到伙计们议论,说陈默这次肯定要完了,剽窃可是文人最大的污点。
苏沐清握着账本的手指微微收紧,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不相信陈默会剽窃,那样惊才绝艳的诗句,不是抄来就能有那种气度的。可她又隐隐有些期待,期待看到陈默落魄的样子,好像那样就能减轻一点自己的悔恨。
“小姐,听说后天聚贤楼有个文人雅集,好多人都要去逼陈默拿出证据呢。”伙计低声说。
苏沐清抬眼:“知道了。”
聚贤楼是金陵文人最常聚会的地方,后天的雅集是早就定下的,主题是“论诗品文”。现在出了这档子事,雅集就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有人特意去请了陈默,想看看他敢不敢来。
陈默收到帖子时,正在烟雨阁陪苏小小练字。
“公子,他们就是故意刁难你,别去了。”苏小小放下毛笔,担忧地说。
陈默笑着把帖子放在桌上:“为什么不去?正好让某些人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才华。”
雅集当天,聚贤楼挤得水泄不通。
不仅有金陵本地的文人,连一些外地来的学子都特意赶来围观。二楼的雅间里,坐着王家、李家等几个士族的代表,还有那位上书皇帝的李博士。
他们都想亲眼看看,陈默今天要怎么收场。
陈默到的时候,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有好奇,有质疑,有嘲讽,也有少数几个带着期待。
李博士坐在主位上,见陈默来了,清了清嗓子:“陈编修能来,真是给我等面子。”他话里有话,“最近外面有些不好听的传言,想必陈编修也听说了。今天大家都在,不如陈编修当场作首诗,也好打消大家的疑虑。”
立刻有人附和:“对啊!陈编修就作一首吧!”
“最好是作一首没人听过的,免得又说你是抄的!”
“我看他是不敢了吧?”
陈默走到大厅中央的书桌前,拿起一支狼毫笔,蘸了蘸墨。
他环视全场,目光平静,没有丝毫慌乱。
“既然各位这么有兴致,那我就献丑了。”陈默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最近总有人说我抄古人的诗,那今天我就写一首,看看哪个古人能写出这样的句子。”
说完,他提笔落在纸上。
第一个字是“噫”,第二个是“吁”,第三个是“嚱”。
这三个语气词连在一起,在场的文人都是一愣。作诗哪有这么开头的?
可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陈默的笔己经像飞起来一样,一行行字跃然纸上:
“噫吁嚱,危乎高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西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笔走龙蛇,气势磅礴。
原本嘈杂的聚贤楼,现在静得只能听到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
所有人都看呆了。
那些质疑的、嘲讽的、等着看笑话的,此刻全都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这首诗的风格太独特了,雄浑、奇绝、险峻,仿佛真的有一条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在眼前缓缓展开。里面的典故生僻却用得恰到好处,气势更是一波高过一波,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
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陈默越写越快,额头上渗出细汗,眼神却越来越亮。
纯阳圣体的力量随着他的情绪波动,在体内奔腾,仿佛与诗句中的气势融为一体。
周围的文人己经从最初的惊讶,变成了震撼,再到后来的敬畏。
有人下意识地站起来,往前凑了凑,想看得更清楚些。
有人忍不住喃喃念出声,越念越觉得心惊肉跳。
连二楼雅间里的王家族人,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最后一个字落下,陈默掷笔于地。
“啪”的一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响亮。
他抬起头,环视全场,目光锐利如刀:
“这首《蜀道难》,诸位可曾听过?”
没人回答。
“哪位古人,能写出这样的诗?”
还是没人回答。
聚贤楼里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窗外的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过了好半晌,才有一个白发老书生颤巍巍地走出来,对着那首诗深鞠一躬,声音哽咽:“此等神作,当为千古绝唱!老朽活了一辈子,从未见过如此气魄的诗句!”
他一开口,其他人仿佛才回过神来。
“是啊!这诗太震撼了!谁能抄得出这种气势?”
“之前的谣言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有这本事,还用得着抄别人的?”
“我看那些说陈编修剽窃的,才是嫉妒人家的才华!”
质疑声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赞叹和敬佩。
李博士坐在主位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刚才还想让陈默出丑,现在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默看着眼前的景象,拿起那张写满字的宣纸,举过头顶:
“我再问一遍,”他的声音传遍全场,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谁能告诉我,哪个古人能写出这般奇句?”
全场鸦雀无声。
那些散布谣言的,那些跟着起哄的,此刻连头都不敢抬。
陈默将宣纸放下,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
“我的诗,就是我的诗。从今往后,谁再敢造谣,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转身就走。
身后的赞叹声、议论声此起彼伏,却没人再敢质疑半个字。
阳光透过聚贤楼的窗户照进来,落在那张写满《蜀道难》的宣纸上,字字生辉。
关于陈默剽窃的谣言,就像被这阳光一照,瞬间烟消云散,再也没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