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傅的书房内,烛火被穿堂风卷得摇曳不定,将房梁上悬着的尸身映出诡谲的影子。
沈清璃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李太傅颈间的勒痕。那道痕迹边缘外翻,并非自缢时常见的均匀受力形态,反而在喉结处有一道更深的淤紫,像是被人强行按住后勒死的。
“这里的皮下出血不均匀。”她抬头看向萧绝,声音冷静得不像刚经历一场谋杀现场,“自缢者的勒痕会随重力自然分布,而他颈侧有两处明显的指压痕,是被人从背后捂住口鼻强行缢死的。”
萧绝眸色沉如寒潭,踢开脚边翻倒的圆凳:“凳面干净,没有踩踏痕迹。若真是自缢,怎会连半点挣扎的迹象都没有?”
沈清璃忽然注意到李太傅紧握的左手,她示意玄风卫小心掰开,发现掌心赫然攥着半枚碎裂的玉佩。玉佩质地温润,雕着半朵祥云,断裂处还沾着些许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
“这玉佩样式绝非民间所有。”沈清璃将碎玉收好,“看雕工像是内监局的手艺,而且这半朵祥云……”
“另一半在三皇子府见过。”萧绝接口道,语气冷得淬了冰,“去年先帝生辰,曾赏赐过一对祥云佩给三皇子和……太后。”
沈清璃心头一震。三皇子己是明面上的嫌疑人,若太后也牵涉其中,这盘棋的复杂程度又要翻上数倍。
“搜遍李府上下,尤其是伺候李太傅的近侍!”萧绝厉声下令,“挖地三尺也要找出玉佩的另一半,还有那个能在咱们眼皮底下动手的内应!”
玄风卫领命而去,书房内只剩下他二人。沈清璃整理着那些书信,忽然发现其中一封的火漆印有些异样,边角处隐约有个极小的“卫”字。
“王爷请看。”她将信递过去,“其他信件的火漆都是李太傅的私印,唯独这封,印泥颜色更深,而且这个‘卫’字……”
萧绝指尖碾过火漆,眼神骤变:“是羽林卫的暗记。当年父皇设立的秘密卫所,专司监视朝臣,后来被太后以‘秽乱朝纲’为由取缔,没想到……”
他话未说完,院外突然传来玄风卫的怒喝:“抓住他!别让这狗奴才跑了!”
两人快步走出书房,只见两个玄风卫正摁着一个面如土灰的小厮。那小厮穿着李府下人的服饰,袖口却沾着与李太傅掌心同款的暗红痕迹。
“是你杀了太傅?”沈清璃上前一步,目光如炬。
小厮浑身筛糠似的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萧绝眼神一厉,玄风卫立刻将一块夹着盐水的湿布捂在他口鼻处。不过片刻,小厮便熬不住,涕泪横流地哭喊起来:
“不是小的!是……是三皇子府的人!他们说太傅要是招了,就让小的……让小的动手灭口,还说事成之后送小的出城!”
“三皇子的人何时进的府?”萧绝追问。
“早在咱们进府前就藏在假山后了!”小厮喘着粗气,“他们给了小的一瓶,让小的先把太傅迷晕,再伪装成自缢……那半枚玉佩,是太傅醒过来时拼死拽下来的!”
沈清璃忽然想起密室里的账本:“账本上记着李太傅每月给一个叫‘卫统领’的人送三千两银子,是不是羽林卫的人?”
小厮脸色煞白:“是!卫统领是三皇子的舅父,掌管着京郊的羽林卫大营!”
线索瞬间串联起来。李太傅勾结羽林卫,依附三皇子,背后还有太后的影子,而这一切的最终目的,是颠覆皇权。
萧绝冷笑一声,踹开旁边的廊柱:“传本王令,封锁三皇子府,即刻捉拿卫统领!”
“王爷!”沈清璃忽然拉住他的衣袖,“现在动手太急,他们若是狗急跳墙……”
她指尖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萧绝动作一顿,低头便见她眸中闪烁的担忧。方才在密室中,她手握证据时的冷静锐利还历历在目,此刻却流露出这般细腻的心思,倒让他心头微漾。
“你想怎么做?”他放缓了语气。
“不如先放消息出去,说李太傅留有后手,让幕后之人自乱阵脚。”沈清璃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我们可以守株待兔,看谁会来抢剩下的证据。”
萧绝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烛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他喉结微动,忽然抬手,替她拂去鬓边沾染的一缕灰尘:“就依你。”
指尖相触的瞬间,沈清璃像被烫到般缩回手,耳根泛起细密的红。方才他的动作自然又亲昵,让她心跳漏了半拍,连方才的紧张都淡了几分。
萧绝却像没事人似的转身,对玄风卫吩咐:“把小厮带下去严加看管,对外只说李太傅畏罪自缢,密室证据暂由本王带回王府。”
离开李府时,夜色己浓。马车行至半路,忽然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王爷,是羽林卫的人!”玄风在外禀报,“他们说奉太后懿旨,要查验李太傅的尸身!”
沈清璃心头一紧,掀开车帘便见数十名羽林卫拦在路中,为首之人正是卫统领——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腰间佩刀闪着寒光。
“摄政王,太后有令,李太傅乃朝廷重臣,纵有死罪也需交由大理寺验尸,还请王爷交出尸身。”卫统领皮笑肉不笑,眼神却在马车周围打转,显然是冲着密室证据来的。
萧绝端坐车内,声音冷冽如刀:“本王办案,何时轮到太后指手画脚?卫统领想抗旨不成?”
卫统领脸色一变,正要说话,沈清璃忽然从车内走出,手中举着那半枚碎玉:“卫统领来得正好,这是从李太傅手中发现的信物,不知你可否认得?”
月光下,碎玉上的血迹格外醒目。卫统领看到玉佩的瞬间,瞳孔骤缩,握着刀柄的手猛地收紧。
“看来卫统领是认得的。”沈清璃勾唇一笑,目光锐利如锋,“不如随我们回王府一趟,仔细说说这玉佩的来历?”
卫统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没想到会被当场拿出证据。他身后的羽林卫也开始骚动,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局面。
萧绝适时掀帘而出,手中把玩着那枚墨玉扳指,语气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怎么?卫统领不敢?”
卫统领咬了咬牙,知道今日硬抢讨不到好,只能拱手道:“既然王爷有命,属下自当从命。”
看着羽林卫不甘地退到两侧,沈清璃才松了口气,转身却撞进萧绝含笑的眼眸里。
“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他低声道,带着一丝纵容的笑意,“就不怕他当场动手?”
“有王爷在,我怕什么?”沈清璃仰头看他,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安定感。
萧绝眸色深了深,伸手替她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衣襟:“上车吧,夜里凉。”
马车再次启动,车内的气氛却与来时截然不同。沈清璃低头着那枚解毒丹的瓷瓶,忽然想起方才在李府书房,他替自己拂去灰尘的动作,脸颊又开始发烫。
而坐在对面的萧绝,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垂上,指尖无意识地着扳指,嘴角噙着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浅笑。
他原以为这场查案只是权力博弈,却没料到会被这个总能带来惊喜的女子,搅乱了心湖。
车外,夜色渐深,而笼罩在京城上空的迷雾,才刚刚被撕开一道缝隙。他们都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更凶险的漩涡,但此刻,两人心中都多了一份并肩前行的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