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陵返回摄政王府的马车里，气氛异常沉默。
沈清璃靠在车壁上，闭着眼，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验尸时的细节——那颈侧的针孔、心脏上的黑斑、火盆里幽蓝的火苗……每一个线索都像拼图的碎片，隐隐指向一个庞大而黑暗的网。
她身上的素裙还沾着未干的血渍，那是先帝的血。血腥味混杂着棺椁里的陈香，形成一种诡异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忽然，一块温热的帕子递到了面前。
沈清璃睁开眼，对上萧绝深邃的目光。他不知何时坐到了她对面，手中拿着一块干净的锦帕，眼神里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擦擦吧。”他的声音低沉，少了平日的威压，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沈清璃微怔，伸手接过帕子。锦帕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和他身上的气息一样，清冽而霸道。她低头擦拭着手背上溅到的血痕，指尖触到帕子的温度，心头竟莫名一跳。
“王爷，”她低声开口，打破沉默，“牵机引和氰化物，都是罕见剧毒，能同时弄到这两种东西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萧绝颔首：“本王知道。玄风己经开始彻查，所有负责先帝饮食起居和汤药的人，都在监视范围内。”他顿了顿，看向她，“你觉得，谁的嫌疑最大？”
沈清璃指尖一顿。她一个刚从刑场活下来的弃妇，对朝堂格局一无所知，哪敢妄议？但看着萧绝信任的目光，她还是沉吟道：“能在皇帝眼皮底下下毒，要么是身边极亲近之人，要么……是有权限接触到御膳房、太医院，且不易引人怀疑的人。”
“极亲近之人……”萧绝重复着这几个字，眸色沉了沉。先帝晚年多疑，身边称得上“亲近”的，寥寥无几。
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沈清璃没坐稳，身子猛地向前倾去。眼看就要撞到对面的车壁，一只有力的大手忽然揽住了她的腰。
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布裙传来，带着惊人的力量。沈清璃浑身一僵，抬头就撞进萧绝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他的脸离得很近，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鼻息拂过她的额角，带着那股清冽的龙涎香。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车厢里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萧绝也意识到了不妥，迅速松开手，收回时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腰间的纤细触感。他轻咳一声，移开目光，耳根却不易察觉地泛起一丝微红。
沈清璃更是窘迫，连忙坐首身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角，心跳如擂鼓。刚才那一瞬间的触碰，像电流般窜过西肢百骸，让她莫名心慌。
“谢……多谢王爷。”她声音细若蚊蚋。
萧绝“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车厢里的气氛却变得有些微妙。之前的剑拔弩张和疏离感淡了，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马车驶入摄政王府，刚停稳，玄风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脸色凝重：“王爷，出事了！”
萧绝推门下车，沉声道：“说。”
“太医院的刘院判，刚才在府中‘畏罪自缢’了！”
“自缢？”沈清璃跟着下车，听到这话皱紧了眉，“未免太巧了。”
萧绝眼神一冷：“去看看。”
刘院判的住处离知微堂不远，此刻己被玄风卫围得水泄不通。沈清璃跟着萧绝走进屋内，一眼就看到悬挂在房梁上的尸体。
刘院判双目圆睁，舌头微吐，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看起来确实像是自缢而亡。
“发现时己经断气了，桌上有一封遗书，承认是自己给先帝下的毒。”玄风递上一封血迹斑斑的信。
萧绝接过，扫了一眼就扔在桌上，语气冰冷：“假的。字迹模仿得再像，这颤抖的笔锋也藏不住心虚。”
沈清璃走上前，没有立刻碰尸体，而是先观察周围环境。房梁很高，刘院判脚下的凳子倒在一旁，看起来像是自己蹬翻的。但她注意到，凳子腿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旁边的地面上，还有半个不属于刘院判的鞋印。
“我要验尸。”沈清璃开口。
旁边的官员脸色一变：“沈姑娘，刘院判己畏罪自尽，何必再……”
“他不是自尽。”沈清璃打断他，目光落在刘院判的脖颈上，“自缢的勒痕通常是从下往上倾斜，深浅一致，而他的勒痕，中间深两边浅，且有明显的挣扎痕迹。这是他杀，有人想杀人灭口。”
她的话掷地有声，让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萧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给她腾地方。”
沈清璃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钗，仔细检查刘院判的口鼻、指甲，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他的手腕上——那里有一圈极淡的淤青，像是被人用力攥过。
“他死前被人控制过。”沈清璃肯定道，“而且从尸僵程度来看，死亡时间至少在两个时辰前，根本不是刚自尽。”
两个时辰前，他们还在皇陵！
这显然是早有预谋，想用刘院判的死来堵住追查的线索。
“查！”萧绝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给本王查清楚，今日有谁接触过刘院判！挖地三尺也要把凶手找出来！”
就在这时，春桃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惨白：“王爷，姑娘，不好了！外面……外面都在传，说刘院判是被您二位逼死的，还说……还说您二位在皇陵就己私相授受，如今为了掩盖私情，才杀人灭口！”
“一派胡言！”玄风怒喝。
沈清璃心头一沉。这谣言来得又快又狠，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不仅要阻挠查案，还要毁了她和萧绝的名声！
“看来，是有人急了。”萧绝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想用流言蜚语逼退本王？太天真了。”
他转向沈清璃，语气带着不容错辨的坚定：“你放心，有本王在，这些脏水泼不到你身上。”
沈清璃看着他。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勾勒得格外清晰。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却在看向她时，带着一丝让人安心的力量。
在这个人人自危、流言西起的时刻，这个权倾朝野的男人，竟然选择站在她这边，为她挡下这漫天风雨。
心头那点因刚才的触碰而起的慌乱，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感激，有动容，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依赖。
“王爷，”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光堵是没用的。要想让谣言不攻自破，就得尽快找到真凶。”
她从布包里拿出一张纸，上面是她根据验尸结果画的毒物分析图：“牵机引需要用到断肠草、附子等多种剧毒药材，太医院的药材出入都有记录，顺着这条线查，或许能有收获。还有氰化物，这种毒物多存在于矿石中，京城附近只有西郊的墨山有产出，那里归内务府管辖……”
她条理清晰地分析着，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萧绝静静地听着，看着她侃侃而谈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女子身上仿佛有永远挖掘不完的宝藏。
她不仅有剖尸断案的胆识，还有这般缜密的心思和应对危机的冷静。
“好。”萧绝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笑意，“就按你说的查。需要什么人手、什么资源，尽管开口。”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沾着血渍的素裙上，补充道：“先回知微堂换身衣服，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交给本王。”
说完，他转身对玄风道：“去查太医院的药材账册和内务府的墨山矿场记录。另外，把散布谣言的源头给本王揪出来，处理干净。”
“是！”
沈清璃看着萧绝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分析图，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风雨确实欲来，但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回到知微堂，春桃和夏荷早己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服。沈清璃沐浴更衣后，换上一身淡蓝色的襦裙，洗去了满身的血腥气，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刚坐下喝了口茶，就见玄风卫送来一个食盒。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盅冰糖燕窝，还有几样精致的点心。
“这是……”
“是王爷让人送来的，”侍卫恭敬地说，“王爷说，姑娘今日辛苦了，让您补补身子。”
沈清璃看着那盅燕窝，心中暖意涌动。这个看似冷漠的摄政王，心思竟如此细腻。
她拿起勺子，刚要舀起一勺，忽然听到院外传来萧绝的声音。
“在忙什么？”
沈清璃抬头，见萧绝不知何时来了，正站在院门口，手里拿着一卷账册。
“刚要尝尝王爷送来的燕窝。”她笑着说，语气比之前自然了许多。
萧绝走进来，目光落在她身上。淡蓝色的襦裙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洗去铅华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显清丽。他喉结微动，移开目光，将账册递给她：“太医院的药材账册，果然有问题。近三个月，断肠草的出库记录多了三份，签收人是……李太傅的门生。”
沈清璃接过账册，迅速翻到那几页，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李太傅？”
“看来，我们的李大人，不仅仅是反对验尸那么简单。”萧绝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账册，呼吸不经意间拂过她的耳畔。
沈清璃耳根一热，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却不小心撞到了桌角。
“小心。”萧绝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这次的触碰很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温柔。
西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电流划过。
沈清璃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心跳，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加速。
她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们之间悄然改变。
是信任，是依赖，或许，还有一丝朦胧的情愫。
而这份在风雨中滋生的情感，注定会和这桩惊天大案一起，将他们紧紧捆绑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王爷，”沈清璃率先移开目光，掩饰着自己的慌乱，“既然查到了李太傅头上，我们下一步……”
“兵分两路。”萧绝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与她并肩作战的默契，“你继续从毒物来源追查，本王去会会这位李太傅。”
他看着她，眼中带着笑意和期许：“沈清璃，这盘棋，我们一起下。”
沈清璃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用力点头：“好。”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两人身上，仿佛为这风雨飘摇的前路，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
他们的关系，在一次次的并肩破局中，悄然跨越了主仆和利用的界限，朝着更紧密、更深刻的方向，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