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仔，警察总部。
O记总警司办公室。
黄志明坐在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感觉屁股底下不是椅子，而是一座烧得通红的火山口。
桌上那台红色的内线电话，在过去一个小时里，已经像催命符一样，尖锐地咆哮了七次。
第八次，它又响了。
黄志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接起。
电话那头，是他警校时期的老教官，一个已经退休，在警队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阿明啊，收手啦。”
老教官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恳求。
“我知你为个女嘅事，心里有条刺。但简志华唔系普通人，佢背后嘅鬼佬，我哋惹唔起啊。”
“你再查落去，唔系查案，系送死啊！成个警队嘅华人兄弟，都会被你连累嘅！”
黄志明沉默地听着，握着电话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寸寸发白。
“董sir，多谢你关心，我知该怎么做。”
他挂断电话，不等对方再说什么。
紧接着，第九个电话，第十个电话……
有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同僚，有现在手握大权的警队高层，甚至有他当年的老上司。
说的话，大同小异。
“要顾全大局啊！”
“阿明，你现在代表的是我们华人警官的颜面，不要做让大家下不来台的事！”
“黄志明！你是不是想我们这帮老骨头，跟着你一起陪葬？！”
没有一句是命令。
但每一句，都比命令更让人脊背发凉。
这些电话，像一把把软刀子，从四面八方捅过来，刀刀都扎在他最脆弱的地方。
他可以对港督府的鬼佬唱黑脸，可以和芬奇那种人渣在法庭上硬碰硬。
但这些人……是他的同袍，是他的前辈，是他曾经用命保护过的兄弟。
他黄志明，什么时候成了孤家寡人，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一名年轻的见习督察走进来，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黄Sir，楼下CID那帮伙计，看我们的眼神都唔对路，说我们O记自己人搞自己人，不讲道义……”
“还有，政治部那边，把我们申请的调查员，驳回了一半。”
黄志明挥了挥手，让他出去了。
他摘下警帽，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右耳深处，那片在六七暴动中被炸弹震坏的鼓膜，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不是简单的官僚压力。
这是一张无形的大网。
一张由殖民地最高权力编织而成，要将简志华这条鲨鱼，重新捞回海里的大网。
而他黄志明，不过是网前一只不自量力的螳螂。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角那个泛黄的相框上。
照片里，他的女儿黄佳佳，扎着两条小辫子，笑得天真烂漫，眼睛弯成了月牙。
就是为了这个笑容。
就是为了那桩被权力强行抹去的血案。
他才不惜一切，踩着刀尖，舔着血，一步一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现在，他离真相，只差最后一步。
只要拿下简志华，从他嘴里撬出关于“创世纪”的秘密，就能找到当年害死女儿的那群恶魔！
而这最后一步，那怕需要他用整个华人警队的未来，去交换。
也在所不惜！！
只是...我这么做真的对不起那些帮过自己的老同僚们..
我这么做...真的对吗？
这一刻，黄志明有些动摇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选..
是那些曾经亲如兄弟的同僚的前途，还是……他女儿那双再也无法睁开的眼睛？
黄志明只感觉自己的心，被撕成了两半，在油锅里反复煎熬。
“叮铃铃——！”
桌上的私人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不是那台红色的催命符。
黄志明深吸一口气，拿起电话，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边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人平静，甚至带着一点点玩味的声音。
“黄sir，火气很大嘛。”
是周凡。
“凡哥！”黄志明似乎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电话那头的周凡轻笑了一下。
“压力很大？被那些自己人逼得快要顶唔住了？”
“想不想……玩把大的？”
黄志明一愣。
玩把大的？
他现在连自己的O记都快指挥不动了，还玩什么？
周凡的声音，像是带着魔力，透过电话线，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法庭上的游戏，是鬼佬定的规矩，我们陪他们玩，赢了也只是惨胜。”
“芬奇那条老狗，拿荆棘计划当挡箭牌，我们就别碰这块牌子。”
“我们换个玩法。”
“黄sir，你现在，不用再理会法庭，也不用再去查什么‘荆棘计划’。你手下的人，也不用再去翻那些陈年旧案，去得罪那些老油条了。”
黄志明皱起眉头，完全不明白周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听周凡继续说道：
“我现在，给你一份东西。”
“一份关于简志华，利用职权在海外洗黑钱，贪污受贿，数额高达数亿港币的……铁证。”
“这份证据，每一笔资金的流向，都清晰无比。从港岛的地下钱庄，到澳门的赌场账户，再到巴拿马的皮包公司，最后，落进他在瑞士银行的秘密户头。”
“所有的证据链，都完美无缺，清晰地指向他简志服个人的贪婪，与所谓的‘荆棘计划’，没有半分关系！”
黄志明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瞬间明白了周凡的意思！
釜底抽薪！
不！
这是比釜底抽薪更狠的阳谋！
芬奇和港督府，可以动用一切力量，去保护一个“为女王执行秘密任务”的功臣。
但他们，绝对不会，也不敢，去保护一个证据确凿的，贪污了数亿港币的巨贪！
因为，港岛，还有一个部门。
一个连港督都无权插手，只对女王负责的部门！
它的权力，大过天！
它的名字，叫廉政公署！
ICAC！
“你的意思是……”黄志明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颤抖。
“没错。”周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你把这份证据，匿名泄露给ICAC。”
“让港岛自己的尚方宝剑，去斩断来自伦敦的庇护！”
“我倒要看看，当ICAC的调查主任，拿着拘捕令，敲开简志华的大门时，芬奇那条老狗，还敢不敢提他那狗屁不通的皇家特权！”
“这，才叫玩把大的。”
……
挂断电话。
黄志明站在办公室里，久久没有动弹。
他的大脑，一片轰鸣！
阳谋！
这是赤裸裸的，摆在台面上的阳谋！
周凡甚至不在乎这份证据会不会被芬奇知道。
因为，一旦ICAC介入，游戏规则，就彻底变了！
任何试图阻挠ICAC办案的人，都会被视为藐视港岛法治，都将成为廉政公署的敌人！
芬奇敢吗？
港督府敢吗？
他们不敢！
黄志明猛地冲到办公桌前，打开传真机。
几分钟后，一份长达数十页的文件，缓缓地，从机器里吐了出来。
他拿起文件，只看了第一页，瞳孔就猛地收缩！
太子森的秘密账本！
警队内部违纪人员的供词！
每一条，都足以让简志华万劫不复！
而这些零散的证据，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一种近乎完美的法律逻辑，编织成了一张天罗地网！
资金的流向，时间的节点，证人的口供，所有的一切，都完美闭环！
这份证据，已经不是证据了。
它是一柄淬炼到极致的利刃！
黄志明看着手里的绝密文件，之前所有的烦躁、痛苦、挣扎，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快意！
他拿起那台红色的内线电话。
这一次，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
“通知下去，O记所有人，全部收队，取消休假！”
电话那头传来下属迟疑的声音：“黄Sir，那……简志华的案子……”
黄志明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简志华？”
“他很快，就不归我们O记管了。”
挂断电话，他将那份文件，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牛皮纸袋，封好。
然后，他换上便装，独自一人，走出了警察总部。
他没有开车，只是一个人，走在湾仔的街头。
最终，他在一栋大厦前停下。
抬头望去，大厦顶端，悬挂着廉政公署那柄标志性的，利剑与天平组成的徽章。
黄志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
他掏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那是他在ICAC内部，唯一信得过的人。
“是我，黄志明。”
“准备一下。”
“我请你们ICAC……饮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