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上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芬奇爵士那份由国防部副大臣亲笔签署的授权文件，像一座无形的大山，狠狠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不是证据。
那是来自日不落帝国权力中枢的，一道不容置疑的圣旨！
张奥伟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不是站在法庭上，而是被绑在了历史的车轮下，而芬奇，正驾驶着名为“大英帝国”的沉重战车，即将从他身上，无情碾过。
他引以为傲的《1878年殖民地紧急状态法》，在这份“尚方宝剑”面前，脆弱得像一张厕纸。
人家直接把简志华的所有行为，定义成了“防止系统性崩溃”！
釜底抽薪？
不，对方直接抽干了整片池塘的水，然后告诉你，这里，从来就没有过池塘。
“啪嗒。”
身后，一名年轻律师手里的文件夹，重重掉在地上。
他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
“国防部……副大臣……点会咁……”
降维打击！
这才是真正的，来自宗主国的，降维打击！
旁听席上，那些前一秒还对张奥伟报以期待的头面人物，此刻看他的眼神，已经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而那些英资洋行的大班们，则露出了胜利的微笑，纷纷向芬奇投去赞许的目光，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驯兽表演。
角落里，黄志明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证据，在这份文件面前，都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法官麦克莱恩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他清了清嗓子，看向张奥伟，语气中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裁决意味。
“张奥伟先生，对于芬奇爵士呈上的这份，由国防部直接授权的文件，你，还有什么异议吗？”
法庭之上，芬奇爵士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贵族式的，矜持的微笑。
他甚至没有再站起来。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结，然后，用一种近乎于怜悯的目光，看着那个已经被逼入绝境的“御猫”。
那眼神，就像一个优雅的猎人，看着陷阱中徒劳挣扎的猎物。
他享受这种感觉。
用帝国的规则，碾碎殖民地土著那可笑的反抗。
张奥伟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深切的无力感，像是冰冷的海水，淹没了他。
输了。
败得一塌糊涂。
就在他准备颓然坐下，承认这无法撼动的事实时。
他的助手，那个一直守在法庭外的年轻人，突然快步走了进来，绕到他身后，以一个极为隐蔽的动作，将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塞进了他微微颤抖的手心。
“何先生……的。”
助手的声音，低若蚊蚋，却像一道惊雷，在张奥伟耳边炸响。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那张纸条。
那单薄的触感，此刻，却重若千斤！
在所有人都被芬奇爵士的光环震慑，被国防部的授权文件吓破胆的时候，只有他，还稳坐钓鱼台？
张奥伟垂下眼帘，借着桌子的遮挡，用颤抖的手，缓缓展开了纸条。
上面没有长篇大论的法律分析，没有复杂的逻辑辩驳。
只有一行，用钢笔写下的，苍劲有力的中文。
“攻击授权的合法性，而非行为的对错。”
“问他，女王的剑，能斩杀女王的民吗？”
轰！
这一行字，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张奥伟脑中的所有迷雾！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对啊！
我为什么要跟他在“行为”上纠缠？
我为什么要试图证明简志华的行为是错的？
芬奇已经用“皇家特权”和“国防部授权”，将简志华的行为，彻底合法化了！
在这条路上，我根本不可能赢！
但是……
但是授权本身呢？！
女王的剑，是用来守护子民的！不是用来屠戮子民的！
当这柄剑，被用来斩杀女王自己忠诚的警察，被用来在女王的领土上掀起腥风血雨时，这柄剑，还是女王的剑吗？
这个授权，还具备神圣的合法性吗？！
一瞬间，张奥伟只觉得天灵盖都炸开了！
那是醍醐灌顶，是拨云见日！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隐藏在金丝眼镜后，已经黯淡无光的眼睛，在这一刻，重新燃起了熊熊烈火！
那是一种，找到了屠龙之术的，疯狂与自信！
整个人的气场，在瞬间，逆转了！
芬奇爵士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微微皱眉，心中闪过一丝不悦。
这只猫，怎么好像还没死透？
只见张奥伟，深吸一口气，再次站了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看芬奇，而是直视着高高在上的法官。
“法官大人！”
他的声音，不再有丝毫的动摇，反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力量！
“我承认，芬奇爵士呈上的这份授权文件，的确……分量惊人。”
他先是退了一步，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认输。
芬奇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胜利的微笑。
然而，下一秒！
“但是！”
张奥伟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响彻整个法庭！
“法律的尊严，不在于授权来自何处，而在于权力，是否被用于正途！”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刀，直刺芬奇！
“我，不再与你辩论简志华的行为，是否在‘荆棘计划’的框架之内！我现在要质询的，是这份授权，这份来自伦敦的‘尚方宝剑’，它本身的合法性！”
芬奇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旁听席上，所有人都是一愣。
质询国防部授权的合法性？
他疯了吗？
张奥伟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子弹，射向芬奇的防线！
“数十名皇家香港警察，女王陛下的忠诚仆人，在公海的黑暗中，被自己人的枪火撕碎！请问芬奇爵士，这是你口中的‘维护稳定’吗？！”
“港岛最大的两个社团，14K与新义安，箭在弦上，数万古惑仔磨刀霍霍，一场足以将维多利亚港染红的江湖大战，一触即发！请问芬奇爵士，这是你口中的‘防止系统性崩溃’吗？！”
“一个O记总警司，滥用职权，随意软禁、调离数十名高级警官，导致整个警队人心惶惶，指挥系统几近瘫痪！请问芬奇爵士，这，也是在执行女王陛下的神圣任务吗？！”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狂风暴雨，打得芬奇节节败退！
他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张奥伟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踏前一步，将那张神秘的纸条，连同那条沉睡百年的法律，一起，化作了最致命的杀招！
“芬奇爵士，请你正面回答我！”
“当一项所谓的‘皇家特权’，其执行过程，直接导致了女王的警察惨死，导致了女王的领土濒临暴乱，导致了女王建立的法治体系信任崩塌！”
“这，算唔算对殖民地‘系统性稳定’的根本性破坏？！”
“根据《1878年殖民地紧急状态法》，第三款！”
“当皇家特权造成如此后果，其特权是否已经自动作废？！简志华，是否应该立刻接受港岛本地法律的审判？！”
说到最后，张奥伟几乎是在咆哮，他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进了那最后一句话里！
那句来自何志峰的，神来之笔！
“请你告诉我，芬奇爵士！”
“女王的剑，能否用来斩杀女王自己忠诚的子民？！”
……
“轰！”
整个法庭，炸了！
如果说芬奇的授权文件是一颗重磅炸弹。
那么张奥伟的这番质询，就是一枚，直接在炸弹内部引爆的，核弹！
它没有去抵挡爆炸，而是直接，质疑了炸弹本身存在的合法性！
芬奇爵士那张永远优雅从容的脸，在这一刻，彻底碎裂了！
震惊、错愕、不可思议，最后，全部化为了无法掩饰的惊骇与暴怒！
他死死地盯着张奥伟，那双深邃的蓝色眼眸里，第一次，露出了狼狈！
他做梦也想不到！
在这个他眼中的法律“蛮荒之地”，在这个他认为只配被教化的殖民地，竟然有人，能从故纸堆里，挖出如此刁钻、如此古老、又如此致命的法律武器！
这已经不是在打官司了！
这是在挖大英帝国殖民统治的根！
“你……你……”
他指着张奥伟，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那引以为傲的牛津腔，他那无懈可击的法律逻辑，在这一句“女王的剑，能否斩杀女王的民”面前，被砸得粉碎！
他怎么回答？
回答“能”？那他就是公然宣称，大英帝国的法律，是暴政！
回答“不能”？那他就等于承认了，简志华的特权，已经作废！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由周凡，用一条百年前的法律，为他精心打造的，完美死局！
法官麦克莱恩，也彻底懵了。
他惊骇地看着张奥伟，又看看脸色铁青的芬奇，额头上，冷汗涔涔。
这道题，超纲了啊！
这已经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殖民地法官，能够裁决的问题了！
“肃静！肃静！”
他疯狂地敲击着法槌。
芬奇爵士终于缓过神来，他失态地低吼道：“荒谬！这是对女王陛下权威的公然挑衅！我要求……”
“我要求法庭，立刻对荆棘计划的合法性，进行全面的司法复核！”张奥伟毫不退让，直接打断了他！
“既然芬奇爵士认为该计划神圣无比，那就请，将它公之于众！让全港岛的市民都来看一看，这项伟大的计划，到底是如何‘维护稳定’的！”
“你敢吗？！”
最后三个字，张奥伟吼得声嘶力竭！
芬奇的脸色，瞬间从铁青，变成了惨白。
公开？
他怎么敢！
“休庭！休庭！”
法官麦克莱恩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宣布。
“本席……本席需要时间，研究此项法例的应用性！无限期休庭！”
说完，他仓皇地敲响法槌，落荒而逃。
……
九龙，秘密安全屋。
电视屏幕上，正直播着法庭门口的混乱。
记者们疯了一样，将话筒和镜头，对准了脸色惨白，被保镖护送着狼狈上车的芬奇爵士。
周凡坐在沙发里，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口清茶，送入口中。
茶香，温润。
他身旁的郑丹瑞，早已看得目瞪口呆，整个人，如同石化。
“凡……凡哥……”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呢个……都得？”
周凡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他看着电视上，芬奇爵士那张写满了屈辱与愤怒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送他一份大礼，叫规矩。”
“告诉张大状，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开胃菜。”
周凡站起身，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这座，正在风暴中剧烈摇晃的城市。
“真正的审判，”
“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