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陆羽茶室。
古色古香的木制装潢,空气里弥漫着普洱的陈香和淡淡的檀香味。
这里是港岛老派头面人物最爱的地方,一壶茶,两件点心,谈的是上千万的生意,定的是无数人的生死。
郑丹瑞就坐在靠窗的卡座里。
他今天没穿那身标志性的浅色亚麻西装,而是换了一套深色的唐装,金丝眼镜下的目光,沉静如水,看不出半点波澜。
桌上,一壶顶级的陈年普洱正冒着热气。
他慢条斯理地洗杯、烫盏,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仪式感,仿佛外界的风雨,与他无关。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头那团火,烧得有多旺。
自从他放话封杀周凡,整个TVB都噤若寒蝉,林岭东那个愣头青虽然叫得凶,却也不敢真的违逆。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在港岛,在娱乐圈,他郑丹瑞三个字,就是规矩。
就在这时,茶室门口的风铃轻轻一响。
袁何平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练功服,步履沉稳,龙行虎步,身上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凌厉气场,让周围喧闹的茶客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他径直走到郑丹瑞的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八爷,稀客。”郑丹瑞抬起眼皮,脸上挂着一贯的儒雅微笑,亲手为袁何平斟上一杯茶。
两人相识七年,一个是武指界的泰山北斗,一个是制片圈的幕后大佬,有过合作,也有过摩擦,算得上亦敌亦友。
袁何平没有碰那杯茶。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铁盒,放在了黄花梨木的桌面上,轻轻推了过去。
“瑞哥,”袁何平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砸在郑丹瑞的心上,“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赶尽杀绝,不是我们这个段位该做的事。”
郑丹瑞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那个铁盒,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袁何平,缓缓伸出手,打开了盒子。
里面躺着的,是一卷微缩胶卷。
正是他之前让过山虎藏在虎头杖里的那一份!
郑丹瑞的瞳孔猛地一缩!
过山虎落网后,他最担心的就是账目外泄,但他自认做得天衣无缝,账本上的流水错综复杂,就算到了警方手里,没有三五个月也休想理清头绪,更别说关联到他这个“清清白白”的郑先生身上。
可现在……
他拿起资料,对着光亮眯眼看了看。
不需要放大镜,他也能通过其中一两个字就认出上面那些公司名字都是他掌握的一些空壳公司。
最让他心胆俱寒的是,他看到资料的末尾,还附上了一份清晰的脉络图,将那些看似杂乱的资金流向,精准地指向了他名下在海外的几个秘密账户!
这份东西,已经不是证据了。
这是绝杀!
一旦曝光,他几十年洗白的努力将毁于一旦,他营造的儒雅形象会瞬间崩塌,他会从受人尊敬的瑞哥,变回那个警方档案里恶贯满盈的社团大佬!
冷汗,顺着他的脊背,瞬间流了下来。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周凡竟然选择了通过袁何平来递话!
这说明什么?
说明对方压根没想过把事情闹大,没想过鱼死网破。
他想在规矩内解决问题。
用你的规矩,来打败你。
郑丹瑞的脸色变了数变,从震惊到阴沉,再到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他终于明白,自己惹上的,根本不是一个愣头青新人,而是一个潜伏在深渊里的过江猛龙!
他沉默了良久,整个茶室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他放下胶卷,端起茶杯,想喝口茶压压惊,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茶水,洒了一些在桌面上。
“那个后生仔……”郑丹瑞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强作镇定地问袁何平,“究竟想怎样?”
袁何平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同情,也没有幸灾乐祸,只有平静。
“他很尊敬你,瑞哥。”
袁何平转达着周凡的意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刀,扎在郑丹瑞的心上。
“他说,他是个新人,不懂规矩,无意中冲撞了你,是他的不对。”
“这份东西,他可以当从来没见过,可以永远不见天日。”
“他只要一样东西。”
袁何平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他要你,亲自去跟方小姐说,跟TVB说,让他继续演下去。不仅要演《黑白交锋》,还要演《法外柔情》。”
“噗——”
郑丹瑞再也忍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欺人太甚!
这简直是赤裸裸地打脸!
让他亲自去推翻自己下达的封杀令?让他自己打自己的脸?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金丝眼镜后的双眼,燃起了熊熊怒火。
就在他即将爆发的瞬间——
“哔哔…哔哔…哔哔…”
一阵急促的电子音响起。
是他腰间别着的传呼机。
郑丹瑞烦躁地解下传呼机,看了一眼上面的信息。
只一眼,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抽干了。
传呼机小小的屏幕上,显示着一行简短的文字:
【郑先生,启德机场的郑卓文,很想知道那三位工程师的下落。】
轰!
郑丹瑞的脑子里像是有个炸弹爆开,一片空白。
工程师……
他派人去油麻地码头抢夺的,那三个从内地来的工程师!
这件事,他做得极为隐秘,除了几个心腹,根本无人知晓!
对方不仅掌握了他的黑金命脉,连他在调查工程师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张牌,这张看似毫不相关的牌,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尖刀,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防御,将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如果说,黑金账本是能让他身败名裂的炸弹。
那这三个工程师,就是能让他……人间蒸发的催命符!
那背后牵扯的,是英资财团,是华资大鳄,是港府高层,甚至是……北边!
任何一方,都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让他无声无息地消失。
完了。
彻底完了。
郑丹瑞瘫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引以为傲的城府,他赖以生存的规矩,在对方面前,就像是小孩子的沙雕城堡,被浪头一冲,就散得干干净净。
他现在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一个怎样无法战胜的怪物。
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不甘,有愤怒,但更多的是认命和颓然。
他抬起头,看向袁何平,眼神里的所有光彩都已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平静。
“八爷。”
他第一次用如此尊敬的语气,称呼这位亦敌亦友的对手。
“替我约那个后生仔。”
“我想亲自和他……饮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