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周凡提着一个装满了钞票的箱子,走进了九龙城寨边缘这片熟悉的街区。
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饭菜、劣质香烟和下水道混杂在一起的,独属于底层的味道。
走上那栋旧式唐楼吱嘎作响的楼梯,墙壁上斑驳的霉点和用油漆喷涂的催债电话,像是某种狰狞的图腾。
刚走到三楼的楼梯口,就听到一阵熟悉的争吵声。
“佢老母!班地产狗真系当自己系皇帝啊?话要我哋三日内搬走,唔搬就断水断电!”
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是大旧辉。
“辉哥,小声点啦!被人听到就麻烦了。”另一个声音带着怯懦,是排骨。
“怕咩啊!我哋交足租嘅!梁太人咁好,我哋唔可以就咁睇住佢被人虾!”这是熬夜打几份工,永远睡不醒的通宵明。
周凡的脚步停了下来。
“凡……凡哥?”
排骨眼尖,第一个看到了站在楼梯阴影里的周凡,先是一愣,随即惊喜地叫了起来。
“凡哥!你返嚟啦!”
大旧辉和通宵明也立刻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激动。
“凡哥!”
自从上次周凡开着平治回来,他们就知道,这个以前和他们挤一间“鸽子窝”的兄弟,已经不是池中之物了。
排骨凑上前,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脸上却带着一股压不住的愤怒。
“凡哥,你返嚟得正好!出大事了!”
“楼下包租婆梁太,被一家地产公司的烂仔缠上了!想用市价一半的钱,逼她卖掉整栋楼!”
大旧辉捏紧了拳头,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那帮扑街放话,梁太今日再不签字,就要让她和我们这些租客,永无宁日!”
通宵明愁眉苦脸地补充道:“我哋正谂住凑钱帮梁太请个律师,但……唉。”
他们都是烂命一条,三个人掏空口袋也凑不出几个钱,在那些有钱有势的地产公司面前,比蝼蚁还不如。
周凡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但那双眼睛,却瞬间冷了下来。
他拍了拍排骨的肩膀,语气平静。
“带我过去。”
……
梁太的单位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愁容满面的包租婆梁太,一个五十多岁的善良妇人,此刻正手足无措地坐在小板凳上。
她面前,两个穿着廉价西装,满脸横肉的男人,正翘着二郎腿,一个用手指不停地敲着桌上的合同,另一个则在慢条斯理地剔着牙。
“梁太,我哋老板嘅耐性系有限嘅。签咗佢,拿钱养老,好过晚节不保啊。”敲桌子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我……我唔卖……”梁太的声音都在发抖。
“唔卖?”剔牙的男人冷笑一声,将牙签重重吐在地上,“你信不信,听日开始,你栋楼日日都有人跳楼、起火、塞屎渠啊?”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
周凡带着排骨三人走了进来。
两个地产职员不耐烦地瞥了他们一眼,见是几个穿着寒酸的穷租客,脸上的不屑更浓了。
剔牙的男人指着周凡,阴阳怪气地开腔了。
“喂,你,二打六,下个月租金准备好未啊?”
“自己都养唔掂,仲想学人强出头?”
“滚出去!这里没你的事!”
周凡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径直走到梁太面前,目光温和了些许。
“梁太,别怕。”
他转过头,平静地看着那两个职员,问道。
“这栋楼,你们老板出多少钱?”
敲桌子的男人一愣,随即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哈!你问呢啲做咩?你买得起啊?”
周凡没理他,只是看着梁太。
梁太叹了口气,伸出五根手指,有气无力地说:“市价最少三百万,他们……他们只肯给两百万。”
“五百万?”剔牙的男人笑得前仰后合,“傻婆!你这栋破楼,有人肯出两百万,你就该去还神啦!”
周凡点了点头。
“三百万,公道价。”
然后,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他将手上的箱子,“啪”一声,放在了梁太面前那张摇摇欲坠的饭桌上。
咔哒。
咔哒。
他伸手,不急不缓地打开了箱子上的两个金属锁扣。
动作不快,但每一个声响,都像是重锤,狠狠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脏上。
他掀开了包盖。
嗡——
一瞬间,整个房间仿佛都被照亮了。
没有金条,没有钻石。
只有一捆捆码放得整整齐齐,连边角都未曾卷曲过的千元大钞!
那崭新的油墨香气,混杂着金钱独有的、令人疯狂的味道,瞬间充满了这间狭小破旧的屋子。
排骨、大旧辉、通宵明三人,当场石化。
他们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珠子瞪得像要从眼眶里跳出来。
几个月前,还和他们一起吃泡面、凑钱交租的周凡……
前段时间,看到他开着平治轿车,已经让他们感觉像做梦……
现在!
他竟然随手就掏出了……一整箱!一整箱的现金!
这他妈是什么情况?
拍电影吗?!
不!拍电影都没这么离谱!
他们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这包钱砸得粉碎。
整个世界,都变得那么不真实。
那两个地产职员脸上的嚣张和嘲讽,瞬间凝固,变成了见了鬼一般的惊骇和呆滞。
周凡从包里随手拿起一捆钱,丢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对已经完全懵掉的梁太说:
“梁太,三百万,这栋楼,我买了。”
他顿了顿,又拿起一捆钱,放在旁边。
“另外,念在以前你对我多有照顾,我再多加一成,三十万。”
“算是感谢。”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几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梁太看着桌上那堆积如山的钞票,浑浊的眼睛里先是茫然,然后是震惊,最后,两行热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那两个地产职员,面如死灰,双腿抖得像是在打摆子。
他们想说几句场面话,比如“你知不知道我们老板是谁”,但一对上周凡那双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变成了一声恐惧的呜咽。
“滚。”
周凡只说了一个字。
两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出了房门,狼狈得像两条丧家之犬。
“凡仔……”梁太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她猛地站起来,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能要你这么多钱!公道价就好!公道价就好!”
她颤抖着手,从一个老旧的饼干盒里,翻出了那张泛黄的地契,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递给了周凡。
交易,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
当周凡的名字签在地契上时,排骨三人还处在灵魂出窍的状态。
直到周凡转过身,看着他们。
“以后,你们三个的租金,全免了。”
轰!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把三人的魂魄重新劈回了身体里。
免租?!
在港岛,对于他们这种挣扎在最底层的扑街来说,房租就是压在头顶最大的一座山。
免了房租,不亚于让他们每天凭空多出半天的时间去打工赚钱!
“凡……凡哥!”
排骨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得满脸通红,噗通一声就要跪下。
周凡一把扶住了他。
“做什么。”
大旧辉和通宵明也是眼圈泛红,激动得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地喊着“凡哥”。
周凡把整栋楼的钥匙递给排骨。
“拿着。”
“以后这栋楼,就交给你们三个打理。”
“收租的事,也交给你们。”
几人感激涕零,把胸脯拍得砰砰响,纷纷表示一定帮凡哥把这栋楼管得妥妥帖帖,绝不让凡哥操半点心。
周凡看着眼前这三个激动得快要哭出来的昔日室友,又看了看这条熟悉的、破旧的走廊。
从今天起,这里不再是禁锢他的鸽子笼。
而是他周凡,在这港岛,第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房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