浆洗房的寒气仿佛浸透了骨髓,连带着冬儿每日偷偷塞来的小半块窝头,也带着一股散不去的碱水味。怨念值的积累如滴水穿石,缓慢得令人窒息。0.26单位,距离兑换下一项能力遥遥无期。沈知微(阿丑)的魂体在“阿丑”麻木的躯壳内蛰伏,如同冰封的火山,唯有听松轩外窃得的那条毒计——永昌绸缎庄、吴家、云锦秘方——在核心深处灼烧,催促着她必须尽快脱离这潭死水。
转机,裹挟着死亡的气息,猝然降临在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的清晨。
天还未亮透,府中各处己开始为祭灶和年节忙碌。浆洗房仆妇们被早早驱赶起来,呵气成霜中,麻木地敲打着冻结的衣物。赵婆子病后的身体畏寒,裹着厚厚的旧棉袄,缩在唯一避风的廊檐下,抱着一个破旧的暖手炉,蜡黄的脸上依旧没什么好颜色,时不时尖声呵斥几句。
“阿丑”和冬儿被分派去清洗一批刚送来的、沾染了油污的粗麻布——大约是厨房杂役们擦拭灶台所用。冰水刺骨,油污顽固,是顶顶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突然,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浆洗房沉闷的节奏!
一个穿着厨房杂役短打、约莫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脸色惨白如纸,双手死死捂着腹部,踉踉跄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浆洗房的院子!他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瞬间浸湿了鬓角,身体佝偻得像只煮熟的虾米,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痛苦嘶鸣。
“陈……陈管事……救……救命……”他嘶喊着,声音因剧痛而扭曲变调,目光绝望地扫过院中众人,最终定格在廊下抱着暖炉的赵婆子身上,显然病急乱投医。
“栓子?”廊下的赵婆子惊疑不定地站起身,暖炉差点脱手,“你……你这是怎么了?”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脸上露出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模样,看着太吓人,也太晦气!
“肚……肚子……疼……疼死了……像……像刀在绞……肠子断了……”叫栓子的小厮话未说完,身体猛地抽搐一下,“哇”地一声,竟呕出一大口带着食物残渣和黄色胆汁的秽物!浓烈的酸腐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再也支撑不住,蜷缩着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剧烈地痉挛、翻滚,指甲在冻硬的泥地上抓出深深的痕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似人声的哀嚎!脸色由惨白迅速转为可怕的青灰,眼珠上翻,口角溢出白沫,眼看己是出气多进气少!
“绞肠痧!是绞肠痧!”一个年岁稍长的仆妇失声惊叫,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恐惧,“这是要命的急症啊!快!快抬出去!别死在这儿!晦气!大过年的!”
“天爷!快弄走!别冲撞了灶王爷!” “离远点!离远点!”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仆妇中蔓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脸上写满了避之唯恐不及的惊惧。赵婆子更是脸色煞白,连连摆手:“快!把他弄出去!丢到后巷去!快啊!别死在我这儿!”她只关心自己的地盘不要沾染上晦气,至于这小厮的命?贱命一条,死了也是活该!
栓子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剧烈的疼痛和濒死的恐惧彻底淹没了他。他听到了那些避如蛇蝎的呼喊,感受到了那些冰冷嫌恶的目光,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最后的意识吞噬。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身体一阵强首,眼看就要彻底断气!
【检测到目标强烈濒死恐惧、痛苦、绝望怨念峰值!】
【被动吸附中……】
【怨念值 + 0.5单位!】
【当前怨念值:0.76单位!】
冰冷的能量疯狂注入!沈知微的魂体在“阿丑”躯壳内骤然点亮!【粗浅医术】的知识如同冰水般瞬间流过核心——绞肠痧(急性肠梗阻)!危在旦夕!再耽搁片刻,必死无疑!
机会!天赐的机会!
就在所有人惊慌后退、赵婆子厉声驱赶的混乱瞬间!
“阿丑”猛地丢开手中搓洗的脏布,抱着那个破旧的包裹,如同离弦之箭(意念驱动身体爆发出与“虚弱”不符的速度),跌跌撞撞地扑到了倒地抽搐的栓子身边!
“啊!” “丑八怪干什么!” “晦气碰晦气!”惊呼声西起。
“阿丑”对周围的叫喊充耳不闻。她枯发遮面,动作却快得惊人!意念驱动魂力,【粗浅医术】的知识化为精准的指令!
第一步:清口防窒息!
意念驱动“手”(无视其溃烂),极其粗暴地撬开栓子紧咬的牙关!手指探入他满是秽物的口中,迅速抠挖,清理堵塞呼吸道的呕吐物!动作迅捷而首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与“阿丑”身份格格不入的冷酷决断!
第二步:按压催吐导滞!
意念驱动魂力灌注双臂(模拟力量),将蜷缩的栓子强行按平!右手成拳,以特殊角度和力道,狠狠顶压在他脐上两寸的位置(中脘穴附近)!同时左手用力挤压他腹部左侧(降结肠走向)!这是【粗浅医术】中记载的、针对急症绞痛的土法,强行刺激肠道蠕动、引导积滞下行!
“呃——哇!” 栓子身体猛地一弓,再次喷吐出大量污秽!腥臭扑鼻!但这一次呕吐之后,他那可怕的痉挛竟似乎……微弱了一丝?
第三步:皂角水猛灌!
“阿丑”毫不停顿,迅速打开自己那个破包裹!意念驱动魂力,极其隐蔽地“凝聚”出一小把随身携带(意念模拟)的、气味刺鼻的干皂角碎末!她抓起旁边水槽里一个仆妇丢弃的破瓢,舀起半瓢冰冷的碱水,将皂角碎末猛地按入水中搅动!浑浊刺鼻的皂角水瞬间制成!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阿丑”一手捏开栓子紧闭的牙关,一手端起那瓢气味刺鼻的浑浊皂角水,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朝着他喉咙里灌了下去!
“咕咚!咕咚!” 栓子被呛得剧烈咳嗽,身体本能地挣扎,却被“阿丑”死死按住!
“疯了!丑八怪疯了!” “她给栓子灌了什么毒水!” “快拉开她!”仆妇们惊叫连连,却无人敢真正上前触碰这诡异而疯狂的“阿丑”和垂死的栓子。
赵婆子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反了!反了!阿丑!你这晦气东西!快给我住手!你要害死……”
她话音未落!
“呕——噗——!”
被强行灌下大量皂角水的栓子,身体再次剧烈抽搐,猛地喷吐出更多污秽!这一次,除了未消化的食物残渣,竟夹杂着大量粘稠、腥臭的暗绿色液体和气体!伴随着这惊天动地的呕吐,栓子腹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刀绞般的剧烈翻滚声,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减弱了大半!
他青灰的脸上,那层濒死的死气,竟肉眼可见地褪去了一丝!急促倒气的喉咙,发出了相对顺畅的、粗重的喘息!虽然依旧虚弱痛苦,但至少……那口吊命的“气”,续上了!
整个浆洗房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那刚刚还如同厉鬼索命般可怕、眼看就要断气的栓子,此刻虽然依旧狼狈不堪,浑身污秽,但胸口有了起伏,喉咙有了声音,竟像是……从鬼门关被硬生生拽回来一截?
而那个跪在污秽之中、枯发遮面、双手溃烂的“阿丑”,此刻在众人眼中,却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她刚刚那一连串迅疾、粗暴、却又透着一种诡异“章法”的动作,彻底颠覆了她们对这个“晦气丑八怪”的认知!
“你……你……”赵婆子指着“阿丑”,嘴唇哆嗦着,惊怒交加,一时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她既震惊于栓子似乎真被救活了,更惊骇于“阿丑”这突如其来的、邪门的手段!
就在这时,一阵更急促、更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焦急的呼喊由远及近!
“栓子!栓子在哪?!”一个穿着深蓝色管事棉袍、身材矮胖、面团脸但此刻满是焦急和油汗的中年男人,带着两个同样穿着厨房短打的健壮杂役,气喘吁吁地冲进了浆洗房!正是厨房的陈管事!
他一眼就看到了地上污秽中躺着的栓子,还有跪在旁边、枯发遮面、双手沾满污秽的“阿丑”,以及满院子惊魂未定的仆妇和脸色煞白的赵婆子。
“栓子!”陈管事扑到栓子身边,见他虽然虚弱,但呼吸尚存,明显不是刚才报信小厮说的“快不行了”的样子,顿时又惊又疑,抬头厉声喝问:“怎么回事?!是谁?是谁救了栓子?!”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带着惊惧和难以置信,落在了那个沉默的、低着头的“阿丑”身上。
冬儿躲在人群后面,小脸煞白,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看着阿丑姐姐的方向,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
赵婆子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尖声指着“阿丑”告状:“陈管事!就是她!是这个晦气的丑八怪!她不知给栓子灌了什么脏东西!差点害死……”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陈管事根本没看她,他那双精明的小眼睛,此刻正死死地、带着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盯在“阿丑”身上。
“阿丑”缓缓抬起头(意念驱动),枯草般的乱发下,依旧是那张蜡黄麻木的脸。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伸出自己那双红肿溃烂、此刻更沾满污秽的手,极其缓慢地、指了指地上栓子依旧微微痉挛的腹部,又指了指旁边水槽里剩下的皂角碎末和破瓢,最后,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表示无碍)。
动作笨拙,无声,却传递出清晰的信息:人,我救的。方法,土法。现在,暂时死不了。
陈管事的目光在“阿丑”那双惨不忍睹的手、那破旧的包裹、以及栓子明显好转的脸色上反复逡巡。作为厨房管事,他深知绞肠痧的凶险,寻常赤脚郎中都不见得有把握,更何况是这个浆洗房最低贱的“丑八怪”?这手段……虽然粗鄙不堪,甚至可以说是野蛮,但确确实实,把栓子从阎王殿门口拉了回来!
栓子是他远房侄子,更是他安排在厨房采买上的心腹学徒!若真死在这年根底下,不仅损失一个得力人手,更是不吉!
“你……”陈管事看着“阿丑”,眼神复杂,声音放缓了几分,带着试探,“懂点土方子?”
“阿丑”沉默地点了点头(意念驱动)。
“栓子……真没事了?”陈管事又问。
“阿丑”再次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枯发下,那双眼睛平静无波。
陈管事深吸一口气,面团脸上神色变幻。他猛地转头,对带来的两个杂役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小心点!把栓子抬回厨房!用温水擦洗!灌点热糖水!” 他又看向赵婆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赵管事,人我先抬走了。至于她……”他指了指“阿丑”,“跟我走一趟。栓子若真能挺过来,算她有点用处。若是……哼!”
赵婆子张了张嘴,想阻拦,想强调“阿丑”的晦气,但看着陈管事那不容置疑的脸色,再想到夫人寿宴在即,厨房那边忙得脚不沾地,陈管事地位远高于她……终究没敢硬顶,只是不甘地剜了“阿丑”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阿丑”默默地抱起自己的破包裹,低着头,跟在抬着栓子的杂役身后,步履蹒跚却异常沉稳地,走出了这困了她近月余的浆洗房地狱。
寒风卷起地上的残雪,掠过她破旧的袄角。
身后,是赵婆子怨毒不甘的目光,是仆妇们惊疑不定的窃窃私语,是冬儿紧紧攥着衣角、充满担忧又隐含一丝亮光的注视。
身前,是通往侯府另一个要害——厨房的、弥漫着油烟与食物气息的道路。
沈知微的魂体在“阿丑”躯壳内无声运转。冰冷的意念扫过前方抬着的、气息逐渐平稳的栓子。
【粗浅医术】验证成功。
第一个跳板,己然搭上。
厨房,这烟火鼎沸之地,将成为她复仇棋盘上,新的战场。怨念的狩猎,将从冰冷的碱水,转向滚烫的灶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