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在浆洗房院落里尖啸，卷起细碎的冰碴和水沫，抽打在每一张麻木的脸上。巨大的水槽边缘，冰壳又增厚了几分，槽内冰水混合着浓稠的碱液，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和腐蚀性的气息。
“阿丑”蜷缩在最角落的水槽边。面前破木盆里堆积的，依旧是散发着浓烈汗馊和霉味的粗麻布——最低贱的活计，仿佛是她这具“躯壳”永恒的烙印。那双意念模拟出的“手”，红肿溃烂的程度更加触目惊心，冻疮边缘渗出暗黄的脓水，裂开的血口被冰碱水反复浸泡，边缘翻卷发白，如同腐烂的鱼唇。每一次揉搓粗粝的麻布，都带来撕裂神经般的剧痛。
【模拟感官：伤口溃烂加剧，低温灼烧，痛感持续。怨念值 + 0.0001单位（自身）】
然而，她的意念核心却如同冰封的湖面，不起波澜。所有的感知都聚焦在意识深处那冰冷的系统光幕上：
【怨念值：7.10单位。】
【兑换需求：8.00单位。】
只差0.9。
这0.9的差距，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催促着她。
茅厕方向，隐约传来赵婆子痛苦而虚弱的呻吟，断断续续，如同破旧的风箱。那是泽漆毒素的余威，也是她持续收集怨念的源泉。但效率在降低。赵婆子的痛苦阈值似乎在提升，或者……她的怨恨更多转向了自身的“倒霉”和对病痛的诅咒，而非针对特定目标。
【怨念值 + 0.01单位（赵婆子痛苦/虚弱）】
【当前怨念值：7.11单位。】
增长缓慢得令人心焦。她需要一个更稳定、更高效的“点”。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瑟缩的身影，抱着一个几乎有她半个身子高的巨大木盆，踉踉跄跄地挪到离“阿丑”不远处的另一个水槽边。是春杏。那个三天前被赵婆子鞭打的小丫鬟。
她的境况比“阿丑”好不了多少。单薄的旧棉袄后背被鞭子抽破了几道口子，露出里面发黑的棉絮。走路依旧一瘸一拐，脚背被烫伤的地方红肿未消。小脸冻得发青，嘴唇干裂，眼窝深陷，里面盛满了恐惧、疲惫和对未来的绝望。她费力地将沉重的木盆放下，里面是堆积如山的、同样散发着汗馊气的粗布袜子。
春杏（后来得知她本名冬儿）拿起一块粗糙的皂角饼，刚浸入冰水，就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猛地一颤！她那双同样布满冻疮和小裂口的手，显然无法承受冰碱水的侵蚀。她强忍着，哆哆嗦嗦地拿起一只袜子开始搓洗，动作笨拙而痛苦，每一次用力，小小的身体都因疼痛而微微抽搐。
赵婆子虽然病着，但刻薄的本性未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李婆子暂代管事，虽不刻意刁难，但规矩更严，分配的任务也更重。冬儿年纪最小，身体最弱，又带着伤，成了这严苛环境中最容易被压垮的那一个。
“磨蹭什么？！”李婆子刻板的声音响起，如同冰冷的皮鞭抽在空气里，“冬儿！你那堆袜子，天黑前洗不完，今晚就别想吃饭了！”
冬儿吓得浑身一抖，本就笨拙的动作更加慌乱，手中的皂角饼“啪嗒”一声掉进冰水里。她慌忙去捞，冰冷的碱水瞬间刺痛了手上的伤口，痛得她眼泪在眼眶里首打转，却又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哭出声。
【检测到目标强烈恐惧、痛苦、绝望怨念！】
【被动吸附中……】
【怨念值 + 0.02单位！】
【当前怨念值：7.13单位！】
冰冷的能量注入。沈知微的意念扫过冬儿那双红肿溃烂的手和脚背的烫伤。一个念头如同冰晶般凝结——医术。兑换【粗浅医术】需要8点怨念值。而眼前这个濒临崩溃的小丫鬟，或许……就是撬动最后0.87单位的关键。但前提是，她需要先获得医术。
如何加速？
目光落在自己那双同样惨不忍睹的“手”上。意念模拟的伤口真实反馈着痛苦。她需要一个“试验品”，一个能让她验证医术知识、同时又能收集怨念的目标。冬儿，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风险低，回报可能高。
“阿丑”依旧低着头，枯发遮面。但她的意念却在冰冷地计算着。兑换医术需要8点，现在7.13。差0.87。如果能让冬儿的痛苦和绝望再加剧一些，或者……让她对自己产生强烈的依赖和感激（感激本身虽非怨念，但强烈的情绪波动往往伴随其他负面能量逸散）……
机会在傍晚收工前降临。
冬儿终究没能完成那堆如山的袜子。她体力透支，又冷又饿，脚背的烫伤在寒冷和站立中如同火烧，手上的冻疮裂口被碱水泡得发白溃烂。在一次试图提起沉重湿袜拧干时，脚下猛地一滑！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
“噗通！”瘦小的身体重重摔倒在冰冷坚硬的、结着薄冰的青石地面上！怀里的湿袜散落一地，沾满泥污。脚踝处传来钻心的剧痛！显然是扭伤了。
“废物！”李婆子闻声赶来，看到散落一地的脏袜子和蜷缩在地、痛得小脸煞白、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滚落的冬儿，脸上没有任何同情，只有被打乱秩序的恼怒，“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哭什么哭！今晚的饭没了！把这里收拾干净！收拾不完，明天也别吃了！” 她丢下冰冷的话语，转身离开。
冬儿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脚踝剧痛，手上伤口崩裂渗血，饥饿和寒冷如同两条毒蛇噬咬着她。巨大的委屈、无助和绝望彻底淹没了这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她再也压抑不住，放声痛哭起来，瘦小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声在寒冷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凄楚无助。
【检测到目标强烈痛苦、绝望、无助怨念峰值！】
【被动吸附中……】
【怨念值 + 0.08单位！】
【当前怨念值：7.21单位！】
冰冷的数字跳动！7.21！距离8点只差0.79！
沈知微的魂体在“阿丑”躯壳内无声震动。就是现在！
她需要医术！需要这0.79单位！
意念如同最狂热的赌徒，死死锁定茅厕方向！赵婆子！唯有她此刻持续的痛苦和虚弱，才可能提供这最后的、关键的养分！
集中所有魂力！不再是温和的吸附，而是如同无形的吸盘，狠狠攫取！
【主动吸附：目标赵婆子（痛苦/虚弱/怨毒）！】
【强度：最大！】
嗡！
一股远比之前更精纯、更浓烈的、混杂着极致腹痛虚弱、腹泻脱水带来的眩晕、以及对自身“倒霉”和病痛深入骨髓的诅咒怨念，如同黑色的溪流，被强行从茅厕方向抽取过来！
【怨念值 + 0.05单位… + 0.04单位… + 0.03单位…】
【警告：目标怨念源减弱！吸附效率下降！】
数字艰难地跳动着：
7.30… 7.35… 7.40… 7.45… 7.50…
就在吸附力即将衰竭、数字卡在7.50不再动弹的瞬间！
【叮！】
【检测到来自目标[冬儿]的强烈感激情绪（微弱逸散怨念伴生）！】
【怨念值 + 0.01单位！】
【当前怨念值：7.51单位！】
嗯？感激情绪伴生怨念？
沈知微的意念瞬间扫过——原来，就在她全力吸附赵婆子怨念的几息间，“阿丑”的身体（在魂体无暇精细操控时）本能地、极其缓慢地、朝着冬儿摔倒的方向，极其细微地挪动了一下！这个无意识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靠近”动作，落在绝望痛哭的冬儿眼中，却成了这冰冷地狱里唯一一丝……带着温度的“关切”？
虽然“阿丑”立刻恢复了低头蜷缩的姿势，但那一瞬间的“靠近”，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微光，让冬儿濒临崩溃的心感受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哭声减弱，变成了压抑的抽泣，绝望中滋生出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和感激？而这强烈的情绪波动，竟也逸散出一丝微弱的怨念（或许是对命运不公的余韵）。
7.51！
不够！还差0.49！
沈知微的意念冰冷如铁，没有丝毫犹豫，再次将吸附力提升至极限！目标依旧是茅厕里那个气息奄奄的赵婆子！榨取她最后一点价值！
【主动吸附：目标赵婆子（濒临虚脱怨毒）！强度：超载！】
【怨念值 + 0.03单位… + 0.02单位…】
【警告：目标怨念濒临枯竭！】
【当前怨念值：7.56单位！】
7.56！距离8点，只差最后的0.44单位！如同咫尺天涯！
就在这功败垂成的瞬间——
【叮！】
【检测到来自环境（浆洗房仆役）的强烈幸灾乐祸及对赵婆子的怨念峰值（因目睹冬儿遭遇及赵婆子报应）！】
【被动吸附中……】
【怨念值 + 0.44单位！】
【当前怨念值：8.00单位！】
冰冷的提示音如同天籁！
成了！
【怨念值达到8.00单位！】
【兑换确认：粗浅医术！】
【扣除怨念值：8.00单位。】
【当前怨念值：0.00单位。】
一股庞大的、冰冷而复杂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从系统核心那颗银白色的星辰中奔涌而出，强行灌注进沈知微的意识深处！
无数关于人体经络、骨骼、肌肉的粗糙图谱！
关于常见创伤（跌打扭伤、冻疮溃烂、烫伤红肿）的处理手法——如何清洗、如何敷药（常用廉价草药识别及简单炮制）、如何包扎固定！
关于风寒发热、腹痛腹泻等常见病症的简易诊断及缓解方法（如姜汤驱寒、按压穴位止泻）！
甚至还有关于一些简单毒物（如食用不洁、轻微食物中毒）的催吐和初步应对知识！
信息庞杂而基础，如同一个赤脚郎中的全部家当，瞬间烙印在灵魂深处！虽然粗浅，却无比实用！尤其在这缺医少药、伤病频发的底层地狱！
兑换完成！怨念值瞬间清零！一种力量被抽离的空虚感传来，但新获得的知识却如同黑暗中的火种，瞬间照亮了前路！
沈知微（阿丑）猛地抬起头！枯草般的乱发下，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深处，第一次燃起了冰冷的、属于“掌控者”的幽光！
她不再犹豫。抱着破包裹，拖着冻僵的腿（意念模拟），脚步蹒跚却目标明确地走向依旧蜷缩在冰冷地面上、小声啜泣的冬儿。
冬儿感觉到有人靠近，惊恐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那张蜡黄麻木、被乱发遮掩的“鬼脸”，吓得往后一缩，连哭泣都忘了。
“阿丑”在她面前缓缓蹲下（动作因“冻僵”而显得僵硬）。枯草般的乱发下，那双眼睛平静地看着冬儿红肿溃烂的手，以及她捂着脚踝、明显起来的部位。
冬儿被这双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眼睛看着，忘记了害怕，只剩下茫然。
“阿丑”伸出自己那双同样惨不忍睹、甚至更甚的“手”。她没有说话（无法模拟声音），只是用那布满裂口和脓疮的手指（意念驱动），极其缓慢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轻轻指了指冬儿扭伤的脚踝，又指了指自己。
然后，在冬儿惊愕的目光中，“阿丑”放下破包裹，用那双手，极其笨拙却异常仔细地，开始……整理散落一地、沾满泥污的湿袜子。她把袜子捡起，重新放回冬儿的木盆里，动作缓慢，却一丝不苟。
冬儿呆呆地看着。这个被所有人视为晦气、避之不及的“丑八怪”，这个自身都难保的人，竟然在帮她收拾烂摊子？
紧接着，“阿丑”的手再次探入那个破旧的包裹。在冬儿看不到的角度，意念驱动魂力，极其隐蔽地从包裹最里层（意念模拟的夹层），“撕”下两小条相对干净（意念模拟）的粗布内衬布条。
她再次蹲下，靠近冬儿。这一次，她伸出枯瘦的手，轻轻碰了碰冬儿扭伤的脚踝。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安抚意味。
冬儿痛得瑟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那双平静的眼睛，让她莫名地感到一丝……心安？
“阿丑”用那两条粗布条，模仿着刚刚获得的【粗浅医术】知识中关于简易包扎固定的方法，极其笨拙、却异常认真地将冬儿的脚踝小心地缠绕、固定起来。虽然包扎得歪歪扭扭，毫无美感，但缠绕的力道恰到好处，提供了一定的支撑和束缚感，脚踝的剧痛竟真的减轻了一丝！
接着，“阿丑”的目光落在冬儿红肿溃烂的手上。她再次从破包裹里摸索（意念模拟），这次“拿”出的，是一小团黑乎乎、油腻腻的东西——意念模拟出的、用废弃猪油混合墙角采集的、具有微弱消肿止痛效果的忍冬藤碎末制成的“冻疮膏”。（这是【粗浅医术】知识里最简陋的方子）
她用手指（意念驱动）挖了一点这“药膏”，极其小心地、涂抹在冬儿手上冻疮裂开、渗着脓水的最严重处。油腻冰凉的触感混合着草药的微涩气味传来，那火辣辣的灼痛感，竟真的被这冰凉的油腻感压下去不少！
冬儿彻底呆住了。手上的冰凉缓解了疼痛，脚踝的包扎减轻了负担，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那双眼睛——枯发遮掩下，那双看向她的眼睛，不再是空洞麻木，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平静，甚至……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错觉般的“专注”？
“谢……谢谢……阿丑……姐姐……”冬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得如同蚊蚋，眼泪再次涌出，却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感激和委屈。
【检测到目标强烈感激、依赖情绪（微弱逸散怨念伴生）！】
【怨念值 + 0.01单位！】
【当前怨念值：0.01单位。】
冰冷的数字跳动。虽然微弱，却是一个新的开始。
“阿丑”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将剩下的“冻疮膏”塞进冬儿冰冷的小手里，然后费力地站起身，抱起自己的破包裹，重新蹒跚地走回自己那个冰冷的水槽角落，蜷缩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冬儿紧紧攥着那团油腻冰冷的“药膏”，看着那个佝偻、沉默、散发着难闻气味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被包扎好的脚踝和被涂抹了药膏的手。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感激、依赖和一丝同病相怜的复杂情绪，如同寒冬里破土而出的微弱嫩芽，在她冰冷绝望的心底悄然滋生。
这个“丑八怪”阿丑姐姐……好像……没那么可怕？
她挣扎着爬起来，忍着脚踝的疼痛，一瘸一拐地，默默地将散落在地的最后几只脏袜子捡起，放回木盆。然后，她抱着木盆，没有回到自己被分配的位置，而是默默地、一点一点地，挪到了离“阿丑”那个角落水槽最近的地方，蹲了下来。仿佛靠近那个沉默的身影，就能获得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寒风依旧呼啸。
水槽冰冷刺骨。
浆洗房依旧是人间地狱。
但在那最阴暗寒冷的角落，一粒名为“冬儿”的种子，己在“阿丑”刻意播撒的、名为“医术”与“伪善”的冰冷土壤中，悄然埋下。
沈知微的魂体在“阿丑”躯壳内，冰冷地运转着。她“看”着冬儿挪近的身影，如同看着一枚落入棋盘的、微不足道却位置关键的棋子。
第一个眼线，落子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