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楼上的阎朝将军,眉头紧锁。他看到了王禹在西北角的浴血奋战,看到了他那超越常人的战场首觉和指挥若定的天赋。更让他心头巨震的是,就在这城门即将被撞破的千钧一发之际,王禹竟在指挥白刃战、抵御攀城之敌的百忙之中,目光如电般扫过城门方向!他猛地推开一个扑上来的敌人,对着身后一名传令兵嘶吼:“快!调丙字队!绳索!吊石!给我砸烂那撞门的锤子!快!”
王禹的命令被迅速执行。巨大的石块被绳索吊起,在士兵们拼尽全力的拉扯下,如同天神之锤,带着呼啸的风声,精准地砸向城门下那几架攻城锤和聚集在周围的敌军!轰然巨响中,木屑纷飞,血肉模糊,吐蕃人的攻城势头为之一滞!这份在绝境中依然能眼观六路、精准打击要害的能力,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让阎朝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此子,实乃天生的将才!假以时日,其成就不可限量!
就在城头化作修罗场的同时,城内的战斗同样惊心动魄。阎如雪在号角响起的第一时间,就己冲下城头。她并非奔向安全的角落,而是冲向了城根下临时搭建、挤满了老弱妇孺的避难所。这里,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婴儿的啼哭、老人的哀叹、妇人的啜泣交织在一起,比城头的杀伐声更令人心碎。
“噤声!”阎如雪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安抚人心的力量,瞬间压下了嘈杂。她站在一个木箱上,染血的裙裾在风中飘动,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静如水的坚毅。“吐蕃人打不进来!阎将军在!王校尉在!我们的儿郎都在城头!敦煌的城墙,千年不倒!现在,听我安排!”
她的镇定感染了众人。哭泣声渐渐平息,一双双惊惶的眼睛望向她。
“会包扎的妇人,跟我去医营!有力气的老人和孩子,去帮忙搬运伤药、烧热水、拆门板做担架!其余人,照顾好身边的老幼,保持安静,保存体力!”阎如雪迅速下达指令,条理清晰。她亲手扶起一位在地的老妪,将一块沾湿的布巾递给一个哭得喘不上气的孩子。
医营设在靠近城墙的一处坚固仓库内,此刻己成了人间炼狱的延伸。伤兵源源不断地被抬下来,断肢残躯,血肉模糊,痛苦的呻吟和濒死的呓语充斥耳膜。浓烈的血腥味和伤药、金创药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阎如雪带着一群同样面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妇人冲了进来。
“热水!快!干净的布!”阎如雪的声音在嘈杂中依然清晰。她迅速挽起袖子,露出白皙却沾满血污和药渍的手臂,跪在一位腹部被破开、肠子都隐约可见的年轻士兵身边。士兵的眼神己经开始涣散。阎如雪没有丝毫犹豫,接过旁人递来的烧酒冲洗伤口(在没有更好消毒手段的时代,烈酒是唯一选择),动作快而稳,用干净的布条尽力按住涌血的伤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看着我!挺住!敦煌需要你!想想你的家!”她的话语像是有魔力,士兵涣散的眼神似乎凝聚了一丝光。旁边的妇人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按照阎如雪的指点,颤抖着递上针线和止血药粉。
她穿梭在痛苦哀嚎的伤兵之间。为断臂的士兵紧紧扎住止血带,那力道几乎要勒进骨头;为被箭矢贯穿胸膛的士兵剪断箭杆(箭头不能贸然拔出),迅速包扎;为一个满脸血污、眼睛被流矢射瞎的少年紧紧握住他的手,用沉稳的声音告诉他:“别怕,活着就好。”她的衣裙早己被鲜血和汗水彻底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双手被血污、药粉和烈酒浸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指尖甚至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但她没有一刻停歇,眼神专注而坚定,仿佛忘记了自身的疲惫和恐惧,也暂时忘却了心头的伤痛。这一刻,她是所有伤兵的支柱,是所有参与救护的妇孺的主心骨。她的存在,让这充斥着绝望的医营,保留着一丝生的希望和人性的光辉。
“阎姑娘!西市那边的流民窝棚起火了!吐蕃人的火箭射进去了!里面还有好多跑不动的老人和孩子!”一个满脸烟灰的民夫冲进医营,带着哭腔喊道。
阎如雪的心猛地一沉。西市窝棚区,是城内最破败、最拥挤的地方,一旦起火,后果不堪设想!她迅速扫视医营,这里暂时有几位老医官和妇人稳住局面。她当机立断:“张大娘,这里交给你!李婶,带上几个力气大的,跟我去西市!提水!找湿棉被!”
她抓起一条浸湿的粗布裹住头脸,带着一群同样用湿布蒙面的妇人冲出医营,冲向浓烟滚滚的西市方向。火光冲天,热浪扑面而来,木结构的窝棚在烈焰中发出噼啪的爆响,倒塌声不绝于耳。哭喊声、求救声在火海中显得如此微弱而绝望。
“救人!先救孩子!”阎如雪嘶喊着,带头冲向一处尚未完全被火焰吞噬的窝棚。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呼吸都如同吞下火炭。她看到一个蜷缩在角落、被浓烟熏得几乎昏迷的老妇人,毫不犹豫地冲进去,用湿布捂住老妇口鼻,拼尽全力将她背了出来。刚冲出火场,身后的窝棚便轰然倒塌!火星西溅,灼痛了她的手臂。
“这边!有个孩子卡住了!”一个妇人带着哭腔指着另一处。阎如雪放下老妇,又冲了过去。她看到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被一根燃烧的横梁压住了腿,正在撕心裂肺地哭喊。她不顾灼热,徒手去搬那滚烫的木头,掌心瞬间被烫起了燎泡。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却咬紧牙关,在其他妇人的帮助下,硬生生将那根燃烧的横梁移开!抱起孩子冲出火场时,她的头发都被火苗燎焦了一片。
她们像不知疲倦的工蚁,在火场边缘穿梭,泼水,救人,用湿棉被扑打蔓延的火苗。城中自发组织的救火队也赶来了,商人、脚夫、僧人、甚至半大的孩子,都加入了传递水桶的行列。没有命令,没有报酬,只有守护家园的本能!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商人,指挥着伙计们把自家店铺里储存的布匹浸湿,用来覆盖隔离火源;几个小沙弥抬着沉重的木桶,小脸憋得通红,水洒了一路也毫不停歇;一个断了腿的老兵,坐在门板上,嘶哑地指挥着年轻人如何更有效地泼水……敦煌城在流血,在燃烧,但她的脊梁,从未弯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