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绛云深处忆前尘

2025-08-20 1871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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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真郡主自述)绛云府的雨打在芭蕉叶上时,我正对着菱花镜描眉。侍女捧着新得的螺子黛进来,说这是卢家漕船刚从波斯运来的,整个长安只有三匣。

我看着镜中自己眉梢那颗朱砂痣,忽然想起祖母说的话:"吾儿这容貌,合该配个惊才绝艳的郎君。" 惊才绝艳……萧云卿算得。 我父亲是当今圣上的叔父舒王李谊,母亲则是范阳卢氏嫡出的姑娘。说起来,我这"裕真郡主"的封号是德宗皇帝亲封,有“国运昌裕”之意,一半沾了父族天潢贵胄的光,另一半,怕是要归功于母亲陪嫁的那十座江南茶山。卢家是什么样的高门望族?满朝文武半数出自其门,连当今宰相见了祖母都得矮上三分。当初母亲嫁入舒王府时,光嫁妆就从卢家别业排到了苏州码头,其中最值钱的不是金银,而是那张盖着卢氏大印的漕运通关文牒——有了它,江南的丝绸茶叶能一路畅通到长安西市。

只可惜父亲当年卷了储位之争,如今空有亲王头衔,见了圣上也得恭恭敬敬称一声"陛下"。所以我自小就明白,舒王府的风光,全靠母亲背后的卢家撑着。祖母把我接去江南抚养时,常指着枕霞阁外的运河说:"阿真,你看那船帆,要想不被风浪掀翻,就得知道该把缆绳系在哪棵树上。" 江南的日子是惬意的。卢家别业的藏书阁比皇宫的还要大,我跟着族里的先生学书法,人人都说我写的颜体有风骨;又跟着苏州城里的乐师学琴,一曲《潇湘水云》能让太湖上的渔舟都停下来听。可越是被人夸"翰墨仙娥",我心里越清楚,这些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

祖母教我辨认账本上的漕运数字,母亲寄来的家信里总夹着卢氏在各地商铺的红帖——比起书法琴艺,这些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我性子骄纵?或许吧。在江南时,为了一幅王羲之的真迹,我能让卢家的掌柜跑断三条腿;看上了杭州知府家的玉扳指,祖母第二天就差人送了对更大的去。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这是卢家子孙该有的气派。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摸着腕上的翡翠镯,会想起父亲在长安深宅里的叹息——舒王府的门楣,终究要靠我这嫡女的婚事来撑起。

元和二年那次回京,是我第一次见到萧云卿。慈恩寺塔会,他站在人群里,白衣胜雪,手里挥着把竹骨折扇,朗声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那声音清亮得像敲在玉磬上,偏偏说完还拔剑出鞘,剑穗一甩就惊落了塔角的铜铃。周围人都在喝彩,我却只看见他袖口磨出的细毛——堂堂兰陵萧氏,竟穷得连件新衣裳都舍不得做? 可他的仪态气质却是那样丰神俊朗,着实入了我的眼。回去跟祖母一说,老人家立刻就笑了:"兰陵萧氏?好啊,清贵门第,就是缺些实权。若你能嫁过去,卢家的财势配上萧家的清名,将来在朝堂上……"她没说完,但我懂。

萧云卿是块璞玉,只缺个能雕琢他的匠人,而我,有的是让他平步青云的筹码。 太后也乐见其成。她老人家常拉着我的手说:"咱们阿真,要嫁就得嫁个有风骨的。萧郎君的才名,连陛下都夸过呢。"说着就示意宫人端上点心,那点心碟子,正是我前日孝敬的卢家秘制酥糖。我知道,太后看重的不只是萧家,更是我背后的卢氏——用一桩婚事,把宗室、高门和新起的才俊都拴在一条绳上,这才是皇家的算计。

只是没想到会杀出个阎如雪。 那个从敦煌来的女官,穿着绯红官袍,腰里挂着块破琉璃,见了我连个正经礼都不行。可萧云卿看她的眼神,却跟看我时不一样。

"郡主的字进步很快。"他今日临走前忽然说,手里还握着我送的狼毫笔。那支笔是用南海紫毫做的,价值百金。我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忽然想问:若我不是舒王的女儿,不是卢家的孙女,只是个寻常女子,你会不会…… 罢了,想这些做什么。祖母说过,姻缘就像卢家的漕船,讲究的是门当户对,顺水顺风。萧云卿需要卢家的助力,我需要萧家的清名,这桩婚事于他于我,都是最好的选择。至于阎如雪……一个没有根基的女官,又能碍我多久? 雨停了,侍女来报说萧郎君到了。我理了理鬓边的珍珠步摇,对着镜子笑了笑。镜中人眉眼弯弯,眉间的朱砂痣在烛光下格外明艳。萧云卿,你看,我不仅是裕真郡主,更是能助你平步青云的良配。这长安城里,还有谁比我更适合站在你身边? 窗外的月光透过芭蕉叶洒进来,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影。

我拿起桌上的素绢,上面是他昨日题的琴铭:"剑胆琴心,不负苍生。"苍生?我轻轻抚摸着素绢上的字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比起虚无缥缈的苍生,不是更该先顾好自己的前程吗? 罢了,先不想这些。萧云卿该等急了。我提起裙摆,踩着金线绣的凤凰履,一步步走向前厅。绛云府的灯火通明,映得我身上的珠宝熠熠生辉。这才是我该有的样子,众星捧月,光芒万丈。至于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藏起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