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正午,帅府庭院葡萄架下支起青毡大宴。烤羊腿在松枝火堆上滋滋冒油,翟昊带来的肃州蜜瓜切得薄如蝉翼,水晶碟子盛着,在日光下透出琥珀色流光。阎朝拍开最后一坛“藏锋”,酒香混着椒盐炙肉的焦香,熏得人筋骨酥软。
“三郎啊,”阎朝撕下条羊肋排,油手拍在翟昊肩头,“这趟总不是专程给老夫送酒吧?你们翟家盐道的账目,上月可刚清过!”
翟昊雪青新袍的肩线顿时洇开油渍。他浑不在意地斟满酒碗,起身环敬满座:“一贺敦煌大捷!”仰头饮尽,喉结滚动如珠落玉盘。又满一碗:“二谢世叔多年照拂!”酒液泼溅在青石案上,映着日光如碎金。
第三碗满时,他忽然转向阎如雪。日光穿透葡萄叶,斑驳落在她发间银簪上,晃得人眼晕。
“这三来——”翟昊声音陡然清亮,“晚辈欲向世叔求娶如雪!”
“咔嚓!”王禹手中的粗陶酒碗应声而裂。羊油混着酒浆从他指缝淋漓而下,几滴暗红迅速在浅黄陶片上洇开——是碎瓷割破了掌心。满座死寂,唯闻松枝火堆噼啪爆响。
阎朝举到唇边的酒碗停在半空,浓眉慢慢绞紧:“娶如雪?”他目光如刀刮过翟昊,“聘礼备的什么?肃州城外三十里盐湖?还是翟氏商队三年的茶马利?”
翟昊忽然单膝点地!雪青袍摆铺展如莲叶。他解下腰间绿松石弯刀横捧于顶:“此刀名‘青霜’,乃先祖随卫国公征龟兹所获。”刀柄一转,露出内里中空暗格,竟藏着一枚玄铁虎符,“肃州营轻骑八百,自今日起,听凭世叔调遣!”
虎符在日光下泛着冷铁幽光。阎朝缓缓搁下酒碗,羊油在碗沿凝成白脂。他忽然放声大笑,笑声震得葡萄架簌簌落叶:“好小子!拿兵权当聘礼!”大手重重拍在翟昊肩头,“比令尊当年求娶郑家女还混账!”
王禹猛地起身!带翻的陶碗滚下石案,羊汤泼了满靴。他肩头昨夜崩裂的箭伤洇透布带,在玄甲上晕开巴掌大的暗痕。
“去哪?”阎朝头也不抬,撕着羊肉问。
“巡烽燧。”王禹声音硬得像戈壁砾石。
“急什么?”翟昊仍跪着,仰头笑得粲然,“王校尉若得空,届时来肃州喝杯喜酒——”他指尖轻叩刀柄,“傧相的位置给你留着!”
王禹指节捏得发白,玄铁护腕嘎吱作响。正要迈步,阎如雪突然将银匕首插进整块羊脊!刀尖穿透脊骨钉进青石案,嗡鸣不绝。
“阿爹,”她慢条斯理割着羊肉,眼皮都不抬,“您上月说,要拿瓜州新到的精铁给我打套马具?”油亮匕首旋下一片薄肉,精准抛向檐下金雕。猛禽尖喙叼住肉片,喉间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阎朝胡须抖了抖:“有这事?”
“有。”银刀又剜下一块肉,“您还说——”她终于抬眼,目光却掠过翟昊,“——精铁要请太原王氏的匠人淬火,才配得上河西最好的骑手。”
翟昊捧刀的手微微一沉。王禹僵在葡萄架投下的光斑里。
“哦对!”阎朝恍然击掌,油手指向王禹,“你小子不是跟家里要了几个铁匠?人呢?”
王禹喉结滚动,沙砾磨过般嘶哑:“...后日到敦煌。”
“听见没三郎?”阎朝扯下羊腿塞进翟昊怀里,“如雪的马具没打好之前——”他撕咬着羊肉,汁水顺着胡子往下淌,“这丫头哪儿也不去!”
翟昊捧着羊腿起身,雪青袍摆沾满灰土。他忽将绿松石弯刀系回腰间,虎符却留在案上:“无妨。”指尖拂过阎如雪发顶,摘下一片葡萄叶,“肃州营的虎符,权当给如雪添妆。”
他转身离席,行至月洞门忽又回眸:“王校尉。”日光给他侧脸镀上金边,“傧相的礼服,我让人用肃州火浣布裁——耐烧。”
人影消失在花墙后,虎符在案头泛着冷光。阎朝抓起虎符掂了掂,忽然砸向王禹胸口:“接稳!八百轻骑换的!”又冲阎如雪挤眼,“比你阿娘当年的聘礼硬气!”
王禹攥紧虎符,玄铁棱角硌进掌心血口。阎如雪拔出案上银匕,割下最嫩一块羊里脊,连刀带肉递到他唇边:“烽燧还巡不巡?”
羊油混着血珠滴落青砖。王禹盯着匕首尖上的肉,突然俯身咬住!银刃擦过他下唇,拉出一道细长血线。
“巡!”他囫囵吞肉,转身撞翻盐罐。雪白盐粒泼洒如沙暴,淹没了青砖上滴滴答答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