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平八年六月的夜，暑气未消。贾琮从贾赦院内出来，踏着月色穿过角门。快到自己院子，竹影婆娑间，他解开玉带搭在臂弯，露出内里半旧的棉布中衣——领口还绣着歪歪扭扭的竹叶，是小桃三年前的手艺。
夜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贾琮抬头望了望天边的弦月，想起三年前离府时，也是这样的夏夜。那时小桃和喜鹊还是两个黄毛丫头，如今想必都长成大姑娘了。
"三爷！"
刚近院门，两个娇俏身影便从月洞门里扑出来。小桃提着素纱灯笼，昏黄的光晕映着她圆润的脸庞；喜鹊捧着冰镇酸梅汤，青瓷碗上凝着细密的水珠。两人跑得急了，罗袜都沾上了夜露，裙裾在身后翻飞。
"仔细摔着。"贾琮一手扶住一个，触到小桃汗湿的掌心，眉头顿时皱起，"这么晚还等？"
喜鹊抹着额角细汗笑道："灶上煨着荷叶粥，冰碗里镇着您爱的糖蒸酥酪..."话音未落，她突然捂住嘴——借着灯笼的光，她看清贾琮衣领处隐约透出药香，铠甲缝隙里渗着暗红。
回到院子，月光如水般倾泻在青石板上。小桃己经颤抖着手去解贾琮的胸甲，精钢打造的铠甲冰凉刺骨，卸下时发出"咔嗒"轻响。当最后一片肩甲落下，两个丫头同时倒抽冷气——
青年精瘦的后背上，交错着七八道狰狞伤疤，最新的一道还结着血痂。月光下，那些伤痕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无声诉说着边关的腥风血雨。
"是...是箭簇刮的。"贾琮试图轻松解释，却被小桃的泪珠砸在锁骨上。喜鹊跪着解他护腿，发现左腿箭伤处的伤疤又长又宽，顿时泪如雨下，哭得说不出话。
"傻丫头..."贾琮叹息着揉揉两人发顶，指尖触到小桃梳得整整齐齐的双丫髻，喜鹊新簪的茉莉花散发出淡淡清香，"打仗哪有不挂彩的？"说着要自己起身，却被西只小手齐齐按住。
浴房里，热气氤氲。小桃舀着温水小心避开伤处，喜鹊拿着软巾的手首发抖。当擦到后心处一道箭伤时，贾琮明显绷紧了肌肉。
"这是...去年冬天的..."喜鹊哽咽着问，手指轻轻抚过那道凸起的疤痕。
贾琮闭眼点头，温热的水汽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夜。漫天飞雪中，他率轻骑突袭敌营，那一箭差点要了他的命。
"这里呢？"小桃指着腰间一道浅疤。
"狼牙棒刮的。"贾琮轻笑，"不过那鞑子也没讨到好。"
更衣时，两个丫头眼睛又红了。新裁的云纹纱袍套在身上，袖口密密绣着暗纹。小桃低头给他系玉带时，眼泪把绣线都浸得发亮。
"一针一线都是念想..."小桃哽咽道，"三爷不在时，我们天天数着日子。"
正堂里，烛火摇曳。喜鹊捧来冰镇好的糖蒸酥酪，乳白的凝脂上缀着鲜红的樱桃。小桃忙不迭递上荷叶粥："按您信里说的，多加了一钱茯苓。"
贾琮刚要动勺，却见两个丫头站着不动。
"坐下。"他板起脸，"这是军令。"
两人这才扭捏着挨着竹榻坐下。小桃的杏眼还红着，喜鹊的鼻尖也哭得发红。
烛光里，贾琮给她们各分了半碗酥酪。小桃尝了一口突然落泪："比三年前瘦了，定是在边关都没吃上一顿好的..."
喜鹊数着他手腕上的旧伤，樱桃汁染红了指尖也浑然不觉。她突然抓起贾琮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上："三爷的手都粗糙了..."
贾琮怔了怔。记忆中柔软的小手，如今也能稳稳握住刀剑；而当年那两个跟在他身后要糖吃的丫头，如今己经会为他心疼落泪了。
"过来。"贾琮突然张开双臂。
两个哭成泪人的丫头扑进他怀里。小桃的脸贴在他心口，听见稳健的心跳；喜鹊闻到他衣领间淡淡的沉水香，混着边关风尘的气息。三人的影子在烛光中融为一体，投在粉墙上，微微晃动。
窗外，巡夜的婆子听见屋里传来瓷勺轻碰声。月光透过碧纱窗，将这幅温馨的画面勾勒得如梦似幻。檐下滴落的夜露，正巧落进窗边的青瓷缸里，"叮"的一声轻响，惊得缸中睡莲轻轻一颤，惊醒了栖息在莲叶上的蜻蜓。
这一夜，贾琮院里的灯亮到很晚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