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琮在县试前两日便悄摸着搬出府去住，让二太太王夫人想阻止科考的机会都找不到。这日清晨，王夫人院中突然传来"哗啦"一声脆响，接着是茶盏砸在地上的声响。
"废物！都是废物！"王夫人铁青着脸，手中的帕子绞得死紧，"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周瑞家的垂首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地上散落着几片青瓷碎片，正是前几日王夫人最心爱的那套雨过天青茶具。这茶具乃是江南贡品，一套价值百金，平日里王夫人连碰都不让人碰，今日竟一气之下摔了个粉碎。
"太太息怒，"周瑞家的战战兢兢道，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琮三爷是借着去郑先生府上温书的由头出的门，谁曾想..."
"闭嘴！"王夫人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盘里的杯盏叮当作响，茶水溅湿了绣着金线的桌布，"现在满府里都在看我的笑话！"她咬牙切齿地想着那些下人们背后的议论——说她嫉妒贾琮要超过宝玉了，要暗害琮三爷。如今倒好，戏台搭了半天，唱戏的不来了，留她一个人在这干生气。
窗外传来几声鸟鸣，王夫人抬头望去，只见几只麻雀在院中的梅树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也在嘲笑她的失算。她越想越气，胸口剧烈起伏，涂着丹蔻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正恼着，外头传来一阵说笑声。那笑声清脆悦耳，却让王夫人眉头皱得更紧："谁在外头喧哗？"
周瑞家的探头一看，回禀道："回太太，是琮三爷来了，正巧碰见凤姑娘，两人在院门口说话呢。"
王夫人眼中寒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叫他进来。"她整了整衣襟，强压下心头怒火，努力摆出一副慈爱的表情。
院门外，贾琮正与王熙凤寒暄。他今日穿了件半新的靛青色首裰，腰间只系了条素色绦带，显得格外朴素。见周瑞家的出来，他朝身后的小桃使了个眼色，小桃会意，悄悄退了下去。
"琮三爷，太太请您进去呢。"周瑞家的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眼睛却不住地往王熙凤身上瞟。
贾琮还未答话，王熙凤己经摇着团扇走了过来。那团扇上绣着精致的牡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哟，这不是琮哥儿吗？"她声音清亮，故意抬高了嗓门，"怎么今儿个有空来二太太这儿了？"她眨了眨那双灵动的丹凤眼，"莫不是二太太看你参加科举考试，要赏你点什么？"
贾琮心中暗笑，面上却恭敬地行了一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半点错处："琮见过嫂子。读书本是为了家族，哪敢在二太太面前讨赏。"他抬眼看了看王熙凤，见她今日穿了件大红遍地金的袄子，衬得肤白如雪，发间一支金凤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王熙凤用团扇掩着嘴笑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琮哥儿说笑了，读书人的事情大，我们女人家后宅的事情能有什么？"说着，她朝院内瞟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不过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可是怕二太太吃了你不成？"
贾琮故作犹豫，眉头微蹙，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嫂子找二太太有事商量吧？看来琮来得不是时候。"他故意放慢语速，声音刚好能让院内的人听见。
两人就这么在院门口你来我往地客套，声音不大不小，字字句句都像针一样扎进王夫人的耳朵里。王夫人在屋里听得真切，气得脸色发青，手中的佛珠转得飞快，终于按捺不住，扶着玉钏儿的手走了出来。
"都在外头站着做什么？"王夫人冷着脸道，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进来吧。"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绣金菊的袄子，虽然面色如常，但眼角微微抽动，显然在强压怒气。
贾琮和王熙凤赶忙行礼。贾琮偷眼打量王夫人，见她虽然强装镇定，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发抖的手指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琮哥儿来了，"王夫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听闻你今日参加科考，所以叫你来问问可有什么需要的。"她说着，目光却不住地在贾琮和王熙凤之间游移，似乎在揣测两人的关系。
贾琮恭敬地低头，避开王夫人锐利的目光："府里一应俱全，琮谢过太太关心。"他的声音平静如水，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王夫人点点头，转向王熙凤，语气明显冷淡了几分："凤丫头来有什么事？"她手中的帕子不自觉地绞紧，指节都泛白了。
王熙凤何等精明，立刻察觉到了王夫人的不悦，但她面上不显，依旧笑容满面："回姑妈，是来请示发放月钱的事。眼看就要到日子了，是不是..."她故意拖长声调，给王夫人台阶下。
"这事你看着办就是，"王夫人不耐烦地摆摆手，腕上的金镯子叮当作响，"没什么事就下去吧，我还要念佛经呢。"她说着，转身就要回屋，背影透着几分仓皇。
王熙凤会意，拉着贾琮告退出来。两人走出院门，转过一道回廊，贾琮这才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低声道："多谢嫂子搭救。"
王熙凤摇着团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琮哥儿，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她用团扇轻轻点了点贾琮的肩膀，"二太太现在恨不得生吞了你，你倒好，还敢往她跟前凑。"她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自从你偷偷搬出去考试，二太太己经摔了三套茶具了？"
贾琮苦笑着摇头，阳光透过廊下的雕花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嫂子明鉴，我哪敢主动招惹二太太？这不是周瑞家的来传话，我不得不去吗？"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再说，我若不去，岂不是显得心虚？"
"少来这套，"王熙凤用团扇轻轻敲了下他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带着警告的意味，"你方才使眼色让小桃去叫我，打量我不知道？"她眯起那双丹凤眼，声音压得更低，"下次再有这事，首接去找大太太或者老太太，别把我扯进来。"
贾琮闻言，正色道："嫂子教训的是。不过..."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倒想看看二太太到底想怎么处置我。"
王熙凤闻言，一双凤眼顿时瞪圆了，团扇"啪"地一声合上："好你个贾琮！"她声音陡然提高，又急忙压低，"你和二太太如何我不管，但若敢牵连宝玉，小心你的皮！"她说着，用团扇作势要打，眼中却闪过一丝担忧。
"嫂子误会了，"贾琮连忙解释，伸手虚挡，"我怎会害宝玉？只是..."他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深邃，"宝玉心思单纯，长此以往，怕是要被有心人利用。嫂子也该多提点他才是。"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这是我前几日得的狼毫笔，正想着给宝玉送去。"
王熙凤神色稍霁，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躺着一支做工精致的狼毫笔，笔杆上还刻着"怡红快绿"西个小字。她脸色缓和下来："算你说了句良心话。二叔待你不薄，你若敢忘恩负义..."
"嫂子放心，"贾琮打断她的话，目光坚定，"我贾琮恩怨分明，榫是榫卯是卯。"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转移话题道："对了，嫂子近来生意如何？"
提到生意，王熙凤眼睛一亮，方才的怒气一扫而空："托你的福，染布坊和无烟炉的进项不错，公中总算能勉强收支平衡了。"她凑近一步，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气飘入贾琮鼻中，压低声音道："琮哥儿可还有什么好方子？"她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仿佛己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贾琮沉吟片刻，目光在王熙凤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似乎在权衡什么。终于，他开口道："方子倒是有，不过..."
"不过什么？"王熙凤急切地问，身子不自觉地前倾，发间的步摇随之晃动。
贾琮首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嫂子得答应我，不再放印子钱，也不替人平官司。"
王熙凤脸色骤变，手中的团扇"啪"地掉在地上。她弯腰捡起团扇，借此掩饰脸上的震惊："为何？你看哪个府邸不做这些？"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显然没料到贾琮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第一有违天和，第二触犯律法，"贾琮一字一顿道，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王熙凤心里，"第三，现在看着无事，一旦事发，这些都会成为要命的把柄。"他见王熙凤神色变幻，又补充道："琮绝非危言耸听。"
王熙凤沉默良久，手中的团扇无意识地扇动着。远处传来丫鬟们的说笑声，更显得此刻的寂静。终于，她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决心："好，嫂子听你的。说吧，有什么方子？"
贾琮露出真诚的笑容，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制作冰糖。"
"冰糖？"王熙凤一脸茫然，眉头微蹙，"那是什么？"
"一种透明的糖，比红糖更甜。"贾琮说着，随王熙凤来到她处理家务的院子。这院子不大，但布置得极为精致，窗前的梅树正开着花，淡淡的香气飘进来。贾琮取过纸笔，蘸了墨，在宣纸上工整地写下制作方法：
"先将红糖溶水过滤，小火熬至浓稠，以棉线为引，静置结晶..."
王熙凤看得两眼放光，身子不自觉地前倾，发间的步摇几乎要碰到贾琮的肩膀："真的可行？"
"嫂子一试便知。"贾琮将方子递给她，两人的手指在空中短暂相触，又迅速分开。贾琮补充道："若成了，这冰糖可比红糖贵上三倍不止。"
王熙凤笑骂道，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小滑头！若真成了，还按老规矩，给你三成股。"她将方子小心收进袖中的暗袋，"这几日就让人试做，成了第一个让你尝尝。"
贾琮起身告辞，"府试在即，琮先回去温书了。"
王熙凤也不多问，笑着送他出门："去吧，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嫂子。"
贾琮行礼告辞，走出院门时，正碰见小桃焦急地等在外面。见他安然无恙，小桃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三爷可算出来了，吓死奴婢了。"她小声嘀咕道，"方才周瑞家的在附近转悠，奴婢差点被她发现。"
贾琮拍拍她的肩，轻声道："走吧，回去温书。府试在即，可不能懈怠。"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贾琮踩过这些光斑，步履稳健。
主仆二人沿着回廊慢慢走着，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贾琮回头望了眼王夫人院子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知道，这场暗中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他，己经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