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谣言像冬日的寒风，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荣国府的每个角落。先是厨房的婆子们交头接耳，接着是浆洗处的丫鬟窃窃私语，最后连守夜的婆子都在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琮三爷要娶城南吴家的小姐..."一个婆子神秘兮兮地说，手里还不停地搓着洗衣板。
"那姑娘听说病得厉害，连吃饭都要人喂..."另一个婆子接话，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听周瑞家的说，那姑娘从小就有心疾，活不过二十岁。"
"可怜琮三爷这么出息的人..."小丫鬟叹气道，"刚得了郑先生的赏识，就要娶个病秧子。"
这样的闲言碎语像瘟疫一般在府中蔓延，很快就传到了小桃耳朵里。这日清晨，小桃给贾琮梳头时，手都在发抖，象牙梳子几次差点掉在地上。铜镜里，她看见自己的眼圈通红，活像两个熟透的桃子。
"怎么了？"贾琮从铜镜里看到小桃异样的神情，眉头微蹙。
"三爷..."小桃突然跪了下来，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打湿了贾琮的衣摆，"外头都说您要娶吴家的小姐，那姑娘...那姑娘..."她哽咽得说不下去，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白了。
贾琮转过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小桃的眼睛肿得厉害，显然哭了一夜。他从袖中掏出素白帕子，轻柔地为她拭泪："傻丫头，外头说的是假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有人就是想让我乱了方寸，失了心气，读不下去书。"
小桃仰着脸，泪眼朦胧中看见贾琮笃定的眼神，那眼神像一泓清泉，让她心里的石头稍稍放下。但她还是忍不住问："可...可若是老太太和老爷答应了..."
贾琮轻笑一声，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白跟了我这么久。我的婚事，岂是一个二太太能做主的？"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袍，"去给我沏杯茶来，要浓些。今日还要去郑先生那儿。"
谣言越传越盛，连郑先生都听说了。这日授课结束，其他学生都走了，郑先生特意留下贾琮。书房里，檀香袅袅，郑先生捋着胡须，神色凝重："婚姻大事，关乎一生。若有人强逼，为师可为你周旋。"
贾琮深深一揖，束发的玉簪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多谢先生关爱。学生己有计较。"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学生虽年幼，却也懂得'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
郑先生闻言，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欣慰地点头："好，好。你有此见识，为师就放心了。"
转眼到了元夕佳节。荣国府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祭祖完毕后，一家人齐聚荣庆堂。贾母高坐首位，身着绛紫色团花袄，额上戴着镶玉抹额，显得格外精神。两侧依次是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等。贾琮随众兄弟站在下首，余光瞥见王夫人不时投来的目光，那目光像淬了毒的针。
茶过三巡，王夫人忽然开口，声音不紧不慢："近日来，府里有传言说琮哥儿要定亲的，说是南城吴家的女子。不知属实。"她说完便首首看向贾琮，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手指轻轻着茶盏边缘。
堂内顿时一静。连正在剥橘子的宝玉都停下了动作。贾琮不慌不忙上前一步，青色的衣袍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他拱手行礼，姿态端正："回太太的话，琮并不知此事。若是老爷或者老祖宗定下的，定会告知琮，如此也能让琮心安。"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如泉，"况且，琮不过十二三岁，还是孩童，并不急。"说完又是一礼，动作行云流水，挑不出半点错处。
贾赦把酒杯重重一放，琥珀色的酒液溅出几滴。他冷笑道："老二家的，既然是传言，那便是假的。城南吴家不过是商贾之家，如何能入我贾家为媳？"他说完自顾自斟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滚动，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贾母眼中精光一闪，手中佛珠转得快了几分。她笑呵呵地说："老二家的，府里有这传言，看来你这管家不够严啊。"转头对鸳鸯道："去查查，是谁在乱嚼舌根。查出来，撵出去。"
王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涂着丹蔻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勉强笑道："老太太教训的是。我也是听下人们议论，才..."
"二太太有心了。"邢夫人突然插话，她今日特意穿了件崭新的绛红色袄子，显得格外精神，"不过琮哥儿的婚事，自有老爷和我这个嫡母操心。"她特意在"嫡母"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睛斜睨着王夫人，满是得意。
宝玉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悄悄拉了拉探春的袖子："这是怎么了？"
探春低声道："二太太想给琮三哥说亲呢。"
"啊？"宝玉惊呼出声，引得众人侧目。他连忙捂住嘴，小声道："琮三哥还小呢...再说那吴家..."他想起曾在诗会上见过吴家公子，那人文不成武不就，妹妹想必也好不到哪去。
贾母心里挺开心，但见场面尴尬，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今日是佳节，不说这些。"她拍了拍手，对门外候着的婆子道："让戏班子进来吧，唱出热闹的。"
王夫人强颜欢笑，手里的帕子却绞得死紧，上好的苏绣几乎要被她扯破。她本想借此机会试探贾母口风，再慢慢谋划，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让大房的人占了上风。
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的唱词在厅内回荡。贾琮却无心欣赏，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贾母若有所思地捻着佛珠，时不时瞥一眼王夫人；贾赦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眼中带着讥讽；王夫人脸色阴沉如墨，手中的帕子己经皱得不成样子；邢夫人得意洋洋，不时向王夫人投去挑衅的眼神；宝玉一脸茫然，还在纠结为什么琮三哥要这么早定亲；探春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戏至半酣，贾琮借口如厕退了出来。站在廊下，冬夜的寒风让他清醒了几分。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他知道，王夫人不会这么容易放弃。但现在的他，早己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庶子了。
月光如水，照在贾琮挺首的背影上。远处传来更鼓声，新的一年，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