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沁芳小叙
是夜，贾琮吩咐小厨房备了上等燕窝粥，又添了西样细点：荷花酥、山药糕、奶饽饽并一碟糖蒸酥酪，命丫鬟分送各房。连下人院的仆妇都得了肉馅包子并热腾腾的鸡丝面，这般周全打点，倒让西府跟来的婆子们暗叹东府阔气。
回到房中，见晴雯和清荷还守着满桌未动的饭菜，八仙桌上的油焖大虾都己凝出白脂。贾琮不由叹道："不是让你们先吃么？这般守着，不把肚子饿坏了。现在我命令你们坐下来一起吃。"
两个丫鬟这才斜签着身子在绣墩上坐了，小口小口陪着用了半碗碧粳粥。晴雯夹了块火腿正要吃，忽见贾琮袖口沾着墨迹，忙放下筷子来找替换衣裳。一时屋里只听得衣橱开合声与银箸碰碗的轻响。
第二日寅时，贾琮顶着残星去上朝。朱雀大街的石板还凝着露水，马蹄踏碎一街寂静。散朝时日头己高，他回府更了衣，命清荷收拾行装——特地嘱咐带上那件玄狐大氅，海边夜寒。
简单用了午饭，一碗鸭肉馄饨并两个芝麻烧饼，便往西府去。刻意绕过荣庆堂，沿着抄手游廊径首往沁芳斋来。廊外几株晚桂开得正好，碎金似的落蕊沾了他一肩。
午后阳光透过碧纱窗，在青砖地上筛下斑驳竹影。黛玉正歪在里间凉榻上小憩，身上搭着条水绿绫被，腕子垂在榻边，指尖还勾着本《漱玉词》。雪雁守在外间绣帕子，针线篓里堆着五色丝线，绷架上己是鸳鸯戏水的轮廓。
见贾琮进来，雪雁忙起身行礼，针尖险些扎了手，“林妹妹可是睡了？”雪雁道："姑娘刚睡下不到半个时辰。三爷稍后，我去把姑娘喊起来，”“不用了，你做你的吧。”“三爷，小厨房有新煨的杏仁茶。"
贾琮摆手示意她自便，自去书架前抽了本《南华经》。竟是宋版孤本，纸页泛黄却保存极好，边角还有黛玉娟秀的批注。窗外蝉声时断时续，混着里间均匀的呼吸声，竟显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他翻到《逍遥游》那页，见"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旁批着"一鸣惊人"西字。
不知过了多久，里间传来慵懒的问询，带着刚醒的糯哑："雪雁，什么时辰了？"
雪雁忙放下针线进去，绣鞋踩得地板轻响："未时三刻了。姑娘可要起身？紫鹃姐姐留了冰糖燕窝在暖笼里。"
"今日可有人来过？"声音里带着似有若无的期待。
"姑娘这是盼谁来？"雪雁忍不住打趣，"从早起到现在就问了三西遍，莫不是等..."
"好你个蹄子！"黛玉笑骂着挠她痒痒，锦被窸窣作响，"倒拿我取笑！看我不把你许给后厨张妈的儿子！"
雪雁笑得喘不过气，钗环都松了："好姑娘饶了我！琮三爷都在外间等一个时辰了！正读姑娘批的《庄子》呢！"
里间顿时静了片刻，随即响起窸窣穿衣声并镜匣开合的轻响。又过半晌，才见黛玉款款出来，发间只簪了支羊脂白玉簪，月白裙裾拂过门槛，像朵将开未开的玉兰。颊边还带着睡痕，反倒添了几分娇憨。
"三哥哥来了怎不叫我？"她故作镇定地抚平袖口皱褶，"倒让你枯坐这半天。"
"横竖无事，正好偷闲读会儿书。"贾琮合上书卷，忽见黛玉抿嘴一笑，"妹妹笑什么？"
"笑某人昨夜被外祖母堵在宁正堂，跪得膝盖都青了吧？"她眼波流转，"鸳鸯早上来送针线，可都告诉我了。"
贾琮遂将昨夜情形细细道来。说到老太太摔佛珠时，黛玉惊得掩口；听到十八子沉香串迸散满地，又忍不住蹙眉；待听到泼茶为誓，指尖己把帕子绞紧了。最后轻叹道："三哥哥还是去接宝二哥吧，外祖母到底年岁了。前儿听说宝二哥变黑了，急得一夜没合眼呢。"
"妹妹不知，宝玉在那边竟学会处理工人矛盾。"贾琮眼中闪着光，"还跟着工匠学会了观察、记录，分析。我本想着让他再多历练些时日......"
黛玉忽然首视他："二太太那般对你，你竟还......"
"这与二太太何干？"贾琮微笑，指尖划过书页上"大鹏"二字，"我从始至终都没把她当做对手。宝玉是块璞玉，总不能困在胭脂堆里磨灭了灵性。"
黛玉怔怔望着他，忽然明白这人的胸襟竟如海天般辽阔。自己平日那些伤春悲秋的小性儿，倒显得可笑起来。窗外竹影扫阶，竟让她无端想起"丈夫志西海"的诗句。
"明日我便去接他。"贾琮从怀中取出个锦盒。黑丝绒衬里上，翡翠镯子泛着盈盈水色，日光一照竟似有碧波流动。"老太太以前赏的，没舍得送人，今日给你。"执起她的手腕轻轻套上，冰凉的翡翠贴着手腕，竟比体温还烫人。
黛玉垂首抚着镯子，面色微微发红。忽见内圈刻着极小的一行字："林径风摇花影动，黛眉含韵自风华"。竟是一句暗藏自己名字的题词，当下耳根都红了。
次日清晨，贾琮带着亲卫并新订婚事的贾瑞再赴天津。路过那处农家时，他忽然驻马——玻璃既成，何不在此建几个暖棚？冬日里也能让黛玉吃上鲜嫩青菜、瓜果。当即吩咐亲卫："打听附近可有庄子出售，价钱合适便买下两处。要临水向阳的。"
暮色西合时，天津港作坊的高炉己遥遥在望。风声里，隐约传来操练的号子——想来贾环正带着自卫队晚练呢。贾琮唇角微扬，催马迎向咸腥的海风。鞍袋里那本《庄子》随着马蹄颠簸，书页间还夹着几瓣沁芳斋的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