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金离开后的第三周,坎贝尔庄园迎来了最猛烈的一场秋雨。
诺顿蜷缩在窗边的扶手椅里,听着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响。十五岁的愚人金此刻应该己经抵达瑞士的寄宿学校,那里有雪白的校舍和修剪整齐的草坪——就像他在告别时展示给诺顿看的宣传册上那样。
“你会喜欢那里的。”愚人金当时抚摸着诺顿的头发,手指缠绕着发梢,“等我毕业回来,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诺顿打了个寒颤,将脸埋进膝盖。偌大的庄园现在几乎空无一人,自己名义上的父亲一个月里有二十天在外出差,仆人们也都识趣地远离这位不受老爷宠爱的私生子。只有每周三的下午,家庭教师会来给他上数学和法语课。
一道闪电劈开夜空,诺顿猛地抬头。在花园围墙的角落,有什么东西在动。他眯起眼睛,看见一团黑影正艰难地在暴雨中移动。
诺顿抓起雨伞冲下楼。雨水很快浸透了他的拖鞋,冰冷刺骨。当他靠近围墙时,那团黑影发出微弱的呜咽——是一只浑身湿透的小狗,前腿似乎受了伤,正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墙角。
“嘘,没事的...…“诺顿小心翼翼地靠近,小狗警惕地后退,但伤势限制了它的行动。借着闪电的光,诺顿看清了它的眼睛——琥珀色的,在黑暗中闪着光,像极了愚人金收藏柜里那颗被他称为“恶魔之眼”的宝石。
诺顿脱下外套裹住小狗,将它抱在怀里。小狗起初挣扎了几下,随后在体温的温暖下安静下来,湿漉漉的鼻子蹭过诺顿的手腕。
回到卧室后,诺顿用毛巾仔细擦干小狗的毛发。它通体漆黑,只有胸口有一撮白毛,像是不小心沾上的颜料。前腿的伤口己经结痂,但周围红肿得厉害。
“得给你取个名字。”诺顿轻声说,手指轻轻梳理着它的毛发。小狗舔了舔他的手指,温热的舌头扫过指节。“煤球,”他突然笑了,“就叫你煤球吧。”
这个夜晚,诺顿第一次在愚人金离开后安然入睡。煤球蜷缩在他枕边,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起伏,温暖又真实。
第二天清晨,诺顿被湿漉漉的触感惊醒。煤球正用鼻子拱他的手掌,尾巴摇得像个小马达。
“饿了吗?”诺顿揉了揉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睡过了早餐时间。但没人来叫他——自从愚人金离开后,仆人们对他的态度愈发怠慢了。
诺顿溜进厨房时,厨师正背对着门切菜。他迅速抓了几片火腿和一碗水,随后快速跑回房间。煤球狼吞虎咽地吃完食物,然后满足地打了个哈欠,露出粉红色的牙龈。
“你得藏好,”诺顿把煤球放进衣柜,用旧毛衣做了个窝,“不能被任何人发现。”煤球歪着头看他,似乎听懂了似的轻轻“汪”了一声。
这个小小的秘密让诺顿一整天都处于奇妙的兴奋状态。法语课上,他甚至主动回答了问题,引得家庭教师惊讶地挑眉。
“看来诺顿少爷今天心情不错。”教师推了推眼镜,“要不要多学一节语法?”
诺顿立刻收敛了笑容,摇摇头。表现得太突出会引来注意,而注意意味着危险——这是愚人金教给他的第一课。
下午,诺顿收到了奥尔菲斯的短信:【明天来我家,弗雷德搞到了新游戏。】
诺顿盯着手机屏幕,拇指悬在键盘上方。愚人金不太喜欢他和两人来往,称奥尔菲斯是“没教养的野种”,弗雷德里克则是“装腔作势的伪君子”。但现在愚人金不在了...…
【好。】他回复道,心跳开始加速。
那天晚上,诺顿梦见愚人金站在床边,冰冷的手指掐着他的脖子。“你背叛了我,我亲爱的弟弟。”
诺顿惊醒时,煤球正用的鼻子蹭他的脸颊。窗外月光如水,庄园一片寂静。他抱紧煤球,感受着小狗有力的心跳,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周末的德罗斯庄园热闹非凡。奥尔菲斯穿着皱巴巴的衬衫迎接诺顿,领口还沾着牙膏渍。
“你可算来了!”他一把拽住诺顿的手腕,“弗雷德那混蛋不肯让我先玩。”
弗雷德里克坐在游戏机前,头也不回地说:“因为你会把摇杆按坏,野蛮人。”
诺顿站在门口,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喧闹。煤球的事在他舌尖打转,但他最终没有说出口。愚人金曾警告他:秘密就像伤口,暴露出来只会招来更多的伤害。
“嘿,”奥尔菲斯突然凑近,“你还好吗?”
诺顿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我很好。”
“得了吧,”弗雷德里克放下手柄,“你看起来像刚被释放的战俘。”
奥尔菲斯踹了他一脚,然后递给诺顿一罐可乐:“愚人金那混蛋对你做了什么?”
可乐罐在诺顿手中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他想起愚人金的手指划过他脊背的触感,想起那些被称作“爱的教育”的夜晚,想起牛奶里可能掺着的药物...…
“没什么,”他最终说,“他只是..….很关心我。”
奥尔菲斯和弗雷德里克交换了一个眼神。
“听着,”奥尔菲斯压低声音,“如果你需要帮助...…”
诺顿猛地站起来,可乐洒在地毯上。“我得回去了,”他说,“煤球——我是说,我的作业还没写完。”
回家路上,诺顿的心跳一首没平静下来。他差点说漏嘴了,这太危险了。愚人金虽然不在伦敦,但他的眼线无处不在,厨师、园丁、管家、甚至那个总是对他微笑的女佣——谁都可能是愚人金的耳目。
煤球听到开门声就兴奋地冲过来,尾巴摇得整个屁股都在晃动。诺顿蹲下来抱住它,把脸埋在它温暖的毛发里。
“只有你是安全的,”他低声说,“只有你。”
日子一天天过去,煤球的伤好了,体型也大了一圈。它学会了在听到脚步声时躲进衣柜,会在诺顿做噩梦时舔醒他,还会把偷来的袜子藏在床底下——这些小小的叛逆让诺顿感到一种奇妙的快乐。
十一月的某个下午,诺顿带着煤球偷偷溜进庄园后面的树林。煤球兴奋地在落叶间奔跑,惊起一群麻雀。诺顿笑着追上去,不小心被树根绊倒,整个人摔在厚厚的落叶上。煤球立刻跑回来,焦急地舔他的脸。
诺顿大笑起来,声音在空旷的树林里回荡。他仰面躺着,看着光秃秃的树枝分割蓝天,突然意识到这是愚人金离开后他第一次真正感到快乐。
“我们自由了,煤球,”他揉着小狗的耳朵,“至少现在是。”
可好景不长。十二月初的一个清晨,诺顿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煤球立刻钻进了衣柜,但这次它碰倒了一个衣架,发出清脆的响声。
“诺顿少爷?”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您还好吗?”
诺顿的心跳几乎停止。“我没事!只是...…在做晨练!”
沉默了几秒后,管家说:“老爷今晚回来,请您做好准备。”
脚步声远去后,诺顿瘫坐在床上,双手发抖。煤球从衣柜里钻出来,困惑地看着他。
“父亲要回来了,”诺顿喃喃道,“这意味着哥哥可能会打电话来查岗。”他抱起煤球,额头抵着它温暖的脑袋,“我们得更加小心。”
那天晚上,老坎贝在晚餐时,漫不经心地提到愚人金在学校的优异表现。
“校长说他是个天生的领导者,”老坎贝尔切着牛排,“下个月圣诞节,他会回来两周。”
餐刀在诺顿手中一滑,在瓷盘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怎么了?”老坎贝尔锐利的目光投向他。
“没什么,”诺顿强迫自己继续进食,“只是...…很高兴能见到哥哥。”
回到卧室后,诺顿抱着煤球蜷缩在床上。愚人金要回来了,哪怕只是短暂的两周。他会发现煤球吗?会发现诺顿这段时间的“不忠”吗?那些惩罚的画面在诺顿脑海中闪回,他的呼吸开始急促。
煤球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恐惧,轻轻呜咽着钻进他怀里。诺顿紧紧抱住它,做了一个决定。
“明天我带你去奥尔菲斯家,”他低声说,“你在那里待两周,等愚人金走了我再接你回来。”
煤球舔了舔他的下巴,像是在说“我明白”。
窗外,冬日的寒风呼啸而过,卷起枯黄的落叶。诺顿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想起愚人金常说的话:“你永远逃不掉的,我亲爱的弟弟。”
但这一次,他有了需要保护的东西,有了反抗的理由。诺顿抚摸着煤球柔软的耳朵,在心底埋下了一颗微小的、名为勇气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