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蔓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看着提着水桶的侍卫宫人飞奔着去救火。
首至她听到了有人说:“参见陛下。”
她提着裙摆逆着人流冲了出去,被门槛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上,她仰起头看向那道明黄的身影,唤道:“父皇。”
承平帝垂眼,对上了一双明亮澄澈的眸。
他忽而想到了卫氏女,眉眼温和,缱绻温柔,是宫里难得的安宁祥和。
他很喜欢卫氏,和卫氏还有个女儿,叫姜蔓。
承平帝看向江蔓的目光温和了下来,带上了些许疼惜与怜悯。
曾经他很疼爱这个女儿的,给她取名“蔓”,便是希望她能像藤蔓一样,紧紧依附着他这个父亲,也表示皇权会是她永远的仪仗。
可是卫家谋反,辜负了他的天恩。
只是想想,承平帝的心里就涌现出一股怒火,看向晕倒在地的孩子,心绪多了几分复杂。
陪着他过来的淑妃也听到了那声“父皇”,她在心里权衡一二,俯身把江蔓搂在了怀中。
她有些嫌弃这位“七公主”身上的破衣烂衫,更是闻到了些不好的气味。
但她不能表露出来,因为这是陛下的孩子。
“天哪!怎么瘦成了这样。”她低低地惊呼,抬起那张明媚动人的脸去看承平帝。
承平帝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淑妃是那样的光彩照人,可他的孩子却像个流落街头的乞儿。
他的心里有些不好受,顾不得会弄脏他华贵繁复的龙袍,从淑妃怀里把孩子抱了起来。
“回你的长信宫吧。”
淑妃急急跟上,眼中闪过精光,嘴角也浮现一抹得意的笑。
长信宫就在昭华宫后头,因着是皇帝宠妃的宫室,华美异常。
江蔓一睁开眼就看到了绣工精巧的幔帐,她躺在了柔软舒适的床上,暖和异常,让她身上各处的冻疮都开始痒了起来。
幔帐被掀开一角,一个圆脸的小宫女对上了她的视线。
小宫女的脸颊上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她欢喜地跑出去,“七公主醒了,七公主醒了。”
听着她的称呼,江蔓原本那还有些紧张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很快幔帐就被两个小宫女挂了起来,皇帝和淑妃走了过来。
江蔓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她没什么力气,丝绸的床单又太过顺滑,她坐不起来。
看着走近的承平帝,江蔓眼眶一红,怯怯地唤了一声,“父皇。”
“不必起身,太医说你的身子很不好。”承平帝皱着眉让她躺好,语气里带了几分不满。
江蔓安静了下来,她睁着一双红彤彤的兔子眼,依赖又畏怯地看向皇帝。
淑妃从身后宫女手中接过一碗粥说:“蔓儿饿了吧,淑母妃让人熬了肉粥,来,用一些吧。”
江蔓饥肠辘辘,就着淑妃的动作喝了几口。
胃里有了暖和的米粮,不再发出激烈地抗议,她也有了几分精神。
承平帝打量着她的面色,忽而问道:“蔓儿,你何故放火烧宫?这可是大罪。”
江蔓似是被吓到了一般缩起脖子,却还是努力抬起眼首视着承平帝反驳,“不是的父皇。
女儿没有想要放火烧宫,女儿只是太冷了,想烤烤火。”
昭华宫的火起得很大,禁卫军扑了一夜才扑灭,断木残垣下到处都是飞灰,根本看不出从前的富丽堂皇。
承平帝不置可否,又说:“禁卫军在寝殿里发现了一具焦尸。”
江蔓的眼中蓄满了泪珠,这并非她的表演,而是她的身体在真切地悲伤。
所以她哽咽恳求:“那是我的宫女福乐,她冻得浑身僵硬,我想烤着火救救她。求父皇好好安葬她吧。”
承平帝沉默一瞬,犹有怀疑,“仵作验了尸,与你年岁相当,你怎么会有这样年纪的宫女?”
宫女十五岁入宫伺候,二十五岁可以放出宫婚嫁,年纪太小入宫也干不了什么事,平白添乱。
“是我娘离世前几日带回来的,说是在宫里走散的小女孩,带回来陪我玩。”
江蔓有些犹豫,要不要坦白她和七公主眉眼相像这件事呢?
还是不要说了的好,当时七公主才五岁,她能记得多少。
提到了幼童,承平帝原本还温和的眼眸凌厉了起来,他仔细想了想,似乎确有其事。
当时送进宫总共七七西十九个孩子,因为少了一个,事情便不美了,他就将那批孩子都送走了。
承平帝又仔细去看江蔓的脸,眉目舒和,眼眸澄澈,很像淑妃。
薄唇轻抿,下巴微收,很像他。
这就是他和卫氏的女儿!
承平帝笃定,这天下没有人敢冒充他的女儿,女儿无用,冒充了也图谋不到什么。
他很放心。
这样想着,他又恢复了些慈爱的样子,殿内的气氛倏然也温情祥和了起来。
淑妃抬手摸上江蔓干瘦的脸颊,她轻“咦”了一声,摸着江蔓的额头问:“是磕到哪里了吗?这儿可疼?”
江蔓伸手去摸,在两边眉头上摸到了微微的隆起,像是磕出的两个包似的。
她往下按了按,不疼。便轻轻摇头,“没有,瘦下来就有了。”
承平帝狭长的眸微眯,可他早己不记得从前姜蔓的样子了,如今回想,看到的也只是眼前人胖一些的样子。
大抵是真的有吧,这样特殊的面相,哪有人敢在他的面前撒下这等弥天大谎?
江蔓转眼看向承平帝,再次恳求:“父皇,福乐与我相依为命九年,求父皇好生安葬她。
还有冯嬷嬷,当时我年纪小,若无她悉心照料,女儿怕早就是黄土一抔了。
她三年前因为风寒去了,被我和福乐埋在桃树下,也请求父皇将她好好安葬吧。”
还有个嬷嬷?承平帝没什么印象,他只记得当时下令遣散昭华宫所有的宫女太监。
他承认,当时忠毅侯谋反,他是想让小七无声无息地死在昭华宫的。
但是孩子没死,现在还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的气早就消了,看着她这样像故去的卫氏,也这样像他。
他舍不得了。
淑妃以为皇帝不愿意为两个宫人大费周章,便道:“陛下事忙,若是没空,臣妾让人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了就是,蔓儿知恩图报,是好事啊。”
承平帝点头,“林忠恩,你去办。”
“是。”承平帝身边的大太监领命而下。
承平帝又看向淑妃,笑道:“朕瞧你很喜欢蔓儿。”
淑妃捏着帕子回望江蔓,满目怜惜,“好好的孩子因为宫人的疏忽成了这样,臣妾也是有女儿的人,自然心有不忍。”
她说是宫人的疏忽,承平帝心里的那点烦躁像是被风吹散了,看向江蔓时也多了些亲近。
是了,都是宫人的错,公主也是这皇宫的主子,他们竟然敢怠慢,难道以为他这个皇帝想让自己的女儿死吗?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又怎会?
“淑妃,你很好,把菀儿也养得很好,把蔓儿交给你,朕放心。”
承平帝拉过淑妃的手,十分满意地看向她。
淑妃的脸上绽开一抹笑,她福身行礼,欢喜道:“臣妾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承平帝点头,又看向怯生生的女儿,慈爱一笑,“蔓儿,从今日起你就在长信宫和你淑母妃一道生活,可好?”
江蔓自无不可,皇宫是何局势她尚且不知,只要不是在冷宫等死就好。
承平帝还要有宫务要忙,就先走了。淑妃也让江蔓好好休息,离开了。
“奴婢梨儿,公主若有什么吩咐就叫奴婢。”那个圆脸小宫女上前将幔帐放下了。
幔帐垂落,江蔓听到外头有人在大声抱怨,“母妃,您把一个罪妃之女弄到长信宫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