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一个干涩、沙哑，仿佛被砂纸打磨了无数次的音节，从陈默的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挤了出来。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不是恐惧。
也不是激动。
是一种……一个迷路了太久太久的孩子，突然看到了家乡的灯火时，那种灵魂深处的，巨大的无措与茫然。
红袖愣住了。
她看着陈默那张一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只剩下茫然与脆弱的脸，心里猛地一沉。
她认识陈默这么久，见过他算计时的冷酷，见过他敲诈时的无耻，见过他豪赌时的疯狂……
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陈默。
像一个被扒光了所有铠甲，露出了最柔软心脏的，无助的孩子。
那个女人……是谁？
为什么只是她的出现，就能让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蛋，瞬间破防？
不只是红袖。
连一旁的钟馗，那张铁青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惊疑。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由记忆数据构成的女人幻影，和陈默之间，存在着一种……最古老，最根本，甚至超越了生死与轮回的因果链接。
那是……血脉。
“小默。”
母亲的幻影开口了。
她的声音，和陈默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温柔，轻缓，带着一丝江南水乡的糯软。
“你瘦了。”
她微笑着，向陈默伸出手，似乎想摸摸他的脸。
然而，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陈默的刹那。
嗡——！
一道金色的，充满了商业气息与冰冷规则的虚拟光幕，骤然出现在两人之间，将他们无情地隔开。
光幕之上，浮现出一份文件。
文件的标题，用加粗的，毫无感情的宋体字写着：
【灵魂资产债转股暨最终清算协议】
下方，是一行行密密麻麻，如同蚂蚁般，却又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法则之力的条款。
【甲方：天道金融监管委员会（系统代持）】
【乙方：陈默（第三世债务人）】
【协议内容：鉴于乙方三世轮回，累积的‘罪业负债’己严重超标，导致其灵魂资产实质性破产。现经甲方最终裁定，启动‘债转股’清算程序。】
【清算方式：乙方前两世的所有罪业，将打包转化为‘原始股’，由本协议‘担保人’全额认购。第三世的罪业，将作为‘利息’，每日从乙方灵魂本源中扣除……】
陈默的目光，死死地，死死地，盯住了“担保人”那三个字。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果然。
在“担保人”那一栏的后面，一个温柔的名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烙印在那里。
——陈默之母。
“不……”
陈默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不要……”
他想冲过去，想撕碎那份该死的合同。
但他动不了。
那份协议散发出的法则之力，像亿万根看不见的针，将他的灵魂，死死地钉在原地。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他母亲的幻影，脸上依旧带着那温柔的，仿佛对一切都毫不知情的微笑。
她缓缓抬起手，似乎准备在那份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妈！不要签！！”
陈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
“那是个坑！那是个天大的坑！！”
“你签了，就全完了！！”
他像个疯子一样，对着那道光幕怒吼。
他这个前世用无数份精心设计的合同，将亿万家庭拖入深渊的金融诈骗犯，第一次，如此痛恨“合同”这两个字！
然而，母亲的幻影，仿佛听不到他的声音。
她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那眼神，充满了慈爱，也充满了……一种陈默无法理解的，深深的悲伤与……骄傲？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协议的瞬间。
她身上那件朴素的旧衣，突然……开始破碎了。
不是撕裂。
是像被无数把看不见的刀，从内部，一刀一刀，活生生地，切割开来。
一道道狰狞的，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在她的身上！
那些伤口里，没有流血。
流出的，是一段段触目惊心的，属于陈默前世的……犯罪证据！
一道伤口，在她的手臂上裂开。
里面流淌出的，是一张张被骗光了所有积蓄，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老人的脸！
一道伤口，在她的胸口裂开。
里面翻涌的，是一个个因为P2P爆雷，走投无路，从高楼上一跃而下的，绝望的身影！
一道伤 ?伤口，在她的后背裂开。
里面咆哮的，是那高达三万亿的，沾满了无数人血泪的，冰冷的涉案金额！
每一道伤口，都是他的一桩罪。
每一滴“血”，都是他的一笔孽！
他的罪，化作了母亲身上的伤。
他的孽，成为了母亲身上的债！
“啊——！！！！！”
陈默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一寸一寸地凌迟。
那比地狱里最残酷的刑罚，还要痛苦一万倍！
他终于明白了。
这才是系统，这才是天道，为他准备的，最终极的，最残忍的杀招！
它不是要杀了他。
它是要……诛他的心！
它要用他最珍视的东西，来偿还他最卑劣的罪孽。
它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为了给他赎罪，被他的罪孽，千刀万剐，万劫不复！
“看到了吗？”
系统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宣判的。
“这就是你的‘债’。”
“现在，由你的‘根’，来替你偿还。”
“这是最公平的交易。”
母亲幻影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她那温柔的笑容，却始终没有改变。
仿佛那些能让神佛都为之动容的痛苦，对她而言，根本不存在。
她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里，充满了爱怜。
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份冰冷的【债转股协议】。
“不——！！！！！！”
陈默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份协议，因为母亲的触碰，开始散发出金色的光芒，代表着……契约即将成立。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宁愿自己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也不想看到这一幕！
然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陈默那颗因为极致的痛苦与绝望，而近乎停转的大脑里，突然，如同闪电般，划过了一个念头！
一个……疯狂到极致，卑微到极致，也充满了希望的念頭！
债……
债是可以还的！
只要有……抵押品！
他有什么？
他现在还有什么？
功德被冻结，银行被查封，自己身负三世巨债，是个彻头彻尾的负资产……
不！
他还有！
他还有一样东西！
一样系统无法估值，天道无法剥夺，归墟无法交易，只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等一下！！”
陈默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怒吼！
他的双眼，赤红如血，死死地盯着那份即将生效的合同光幕。
“这份合同……我买！”
“我用我的……记忆来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