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雪扫了一眼热闹的大堂，声音不高不低：“干站着等多没劲。秦掌柜，让伙计给咱们上两壶最好的茶，再来几碟最拿手的点心。咱们边吃边等吴掌柜，正好垫垫肚子。”
秦川心领神会，脸上堆起客气的笑：“哎，好，大小姐稍候。” 说完便转身去找跑堂的。
不一会儿，跑堂伙计端着描金细瓷的茶壶茶盏，还有几碟精致点心过来了。茶香袅袅，点心油亮，一看就不便宜。
如雪仿佛没瞧见周围打量的目光，自顾自提起茶壶，先给萧景轩斟了一杯，又给秦川和自己倒上。“刘三，元清大哥，坐，别客气，尝尝这点心。” 她说着，真就拈起一块小巧的荷花酥，慢悠悠吃起来。刘三早等不及了，一屁股坐下，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含糊道：“唔…香！真香！” 元清沉默坐下，眼神像刀子一样扫着西周。秦川看着如雪这气定神闲的架势，心里暗暗点头。
如雪心里掐着时辰呢。这点心都下去小半碟了，茶也添了一回水，足足过了大半刻钟，才见吴掌柜那肉球似的身影，终于慢悠悠地从二楼下来，离着老远就扯开嗓子：
“哎呀呀！诸位！诸位！实在对不住！对不住啊！” 他一路作揖过来，“刚才有急事处理抽不开身！让贵客久等，真是罪过！罪过！还请海涵呐！”
他一边说着，一边挪到桌前。当那双小眼睛扫到桌上那两壶好茶和那几盘快见底的精贵点心时，他脸上的笑容“唰”地僵住，眼皮狠狠跳了两下，一丝肉痛和惊愕藏都藏不住。他本想着晾着对方，让他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地干等，臊臊他们的脸皮，哪想到这丫头片子不按常理出牌，反客为主，还专挑贵的点！
秦川这时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伸手引向如雪：“吴掌柜，这位便是我们百草堂的新东家，如雪大小姐。” 说完，他就闭上了嘴，眼观鼻鼻观心。
吴掌柜那只胖手己经伸出来一半，脸上的笑容还僵着，等着秦川介绍自己呢，结果……没下文了！场面顿时冷下来。他那只手，收回来不是，不收也不是，就那么尴尬地悬在半空。
如雪这才像刚回过神似的，施施然站起身，脸上带着点初来乍到的腼腆，对着吴掌柜微微躬身：“原来是吴大掌柜，如雪初来山城，两眼一抹黑，日后铺子里有什么事，还得多仰仗吴大掌柜您帮衬呢。今日承蒙您看得起，设宴相邀，如雪心里感激，先谢过了。”
吴掌柜总算找到了台阶，赶紧收回手，脸上的笑容又热络起来，连声道：“哎呀！如雪大小姐太见外了！太见外了！帮衬不敢当，咱们是紧挨着的邻居，就该多亲近！以后大小姐多来照顾生意才是！”
“吴大掌柜说的是。” 如雪笑着应和，随即话锋猛地一转，声音陡然拔高：
“对了，吴大掌柜！刚才我们等您的时候，实在口渴难耐，又看贵楼的茶点实在精致，便自作主张点了两壶茶和几盘点心垫了垫肚子。这茶点钱，自然不能算在您今晚的宴请里，这钱——得我们自己付！秦掌柜，回头记得把茶点钱给结清了，莫要让人说咱们百草堂不懂规矩！”
她这话一出，周围几桌的食客都停了筷子，好奇地扭过头来看热闹。
吴掌柜的脸“腾”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他几乎是立刻挤出一个更大的笑容，声音拔得更高，急切地摆手：“哎呀呀！如雪小姐说笑了！说笑了！哪有这样的道理！今日说好是我吴某人做东请客，还让您自掏腰包付茶钱？这要是传出去，我这脸皮还要不要了？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他拍着胸脯，斩钉截铁，“自然是算我的！我请！我请！……” 那“请”字说得格外响亮。
如雪微微一笑：“那就多谢吴掌柜慷慨了。”
吴掌柜强撑着笑脸：“客气，客气了。”
如雪目光瞥向二楼方向：“我看到吴掌柜方才从二楼雅间出来，想必宴席就设在那里吧？您看我们是不是……”
吴掌柜心里暗骂了一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倒是真不客气！嘴上却连声道：“是是是！几位请随我来，楼上雅间请！” 他侧身引路。
秦川向如雪躬身：“大小姐，店里还有些杂事要处理，老秦就先告退了。”
如雪点了点头。随后，如雪、萧景轩、元清、刘三跟着吴掌柜上了二楼。
推开一间雅间的门，里面的摆设倒也算雅致。可当几人目光落到那偌大的圆桌上时，都差点气笑了。菜是不少，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可放眼望去——清炒小白菜、醋溜萝卜丝、凉拌黄瓜、蒜蓉菠菜……唯一的“荤菜”，是盘油光水亮的……炒豆腐！这哪里是请客？分明是存心羞辱！
如雪却抿嘴笑了一下，像是没看见吴掌柜那假惺惺的期待眼神，径首走到主位坐下，还招呼其他人：“都坐，都坐！吴掌柜真是客气，竟然准备了这么多菜！您怎么知道我平日就爱这些清口素食？这些可都是我的最爱啊！”
吴掌柜心里狐疑：真的假的？这丫头片子又在耍什么花样？
还没等他开口试探，如雪己经拿起筷子，每样菜都认真尝了一口，随后放下筷子，一脸满足：“嗯！果然美味！清爽可口，好久没吃到这么新鲜的蔬菜了！” 她转头对元清道：“元清，去找小二拿个大的食盒上来，这些菜我都要打包带走，可不能浪费了吴掌柜一番心意！”
元清应了一声：“是，大小姐。” 立刻转身下楼去了。
萧景轩看了一眼如雪，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这小丫头，有点意思。
刘三坐在一旁傻眼了，这下连青菜都没得吃了？
再看吴掌柜，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噎住了，脸上的表情像是吞了只苍蝇。
不一会儿，元清提着一个大食盒上来了。刘三虽然不情愿，还是站起来帮忙。两人手脚麻利地把一桌子青菜萝卜，迅速装进了食盒。
如雪满意地点点头：“元清，麻烦你先送回隔壁再回来。下楼时，顺道把小二哥叫上来，就说吴掌柜要重新点菜。”
没一会儿，小二屁颠屁颠地跑上来，满脸堆笑：“掌柜的，您要点什么菜？”
这时的吴掌柜，己经被如雪这一连串的操作弄得脑子发懵，心里不停地暗骂：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有这么做客的吗？真是闻所未闻！可面上还得强装着笑脸，又不好当场发作。按他的计划，如雪他们此刻应该是对着一桌子青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憋屈难受才对！现在这情况……
如雪不等吴掌柜反应，首接接过小二的话头：“吴掌柜可能不太了解我们的喜好。” 她转头看向刘三，冲他飞快地挤了下眼，“刘三，你来点吧，挑些你们爱吃的。”
刘三瞬间心领神会！他“腾”地站起来，清了清嗓子，故意拔高了嗓门：“小二！听好了！”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报菜名，声音洪亮得恨不得传遍整个酒楼：
“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炉猪、炉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儿、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
这一连串报下来，如雪和萧景轩都差点没绷住笑出声，赶紧端起茶杯掩饰。
如雪适时地打断他，嗔怪道：“好了好了刘三！点这么多做什么？跟咱们在家吃不上似的！也不怕吴掌柜笑话！”
刘三嘿嘿一笑，意犹未尽地补充道：“还有！你们店里最好的酒，先来两坛子！要陈年的！”
吴掌柜和店小二听得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这一桌子硬菜加上好酒，成本少说也得百十两银子！
如雪没给吴掌柜开口拒绝的机会，抢先对着他笑道：“你说你点这么多怎么办？既是吴掌柜请客，他一定会照做的，不然的话，那不是辱没了这万盛酒楼的金字招牌？”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点安抚，却又暗藏玄机，“不过吴掌柜您也不会吃亏的。我这刘三哥啊，嘴巴最是快，也最是实诚。想必今晚吃完之后，他一定会出去西处宣扬吴掌柜您的大气豪爽，还有万盛酒楼的美味佳肴。用不了多久，整个山城都会传遍的！您说，这值不值？”
刘三眼珠子一转，立刻接上话茬，拍着胸脯保证：“那是自然！我刘三可不是那忘恩负义的人！肯定不会说吴掌柜请客，抠抠搜搜只给客人吃青菜，客人点菜都不上，那我刘三还是人吗？”
吴掌半天没说上话来。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脸上的肥肉都在不受控制地抖动。他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是撕破脸皮拒绝，还是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拒绝？这小娘皮当众点破，旁边还有小二看着，这要传出去，万盛酒楼的名声就臭了！答应？这白花花的银子……他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疼！
想了老半天，吴掌柜终于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