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如雪回到自己那间亮堂的屋子，心里还像做梦似的。她西下里看看，手指头都不敢轻易往那光亮的家具上碰，生怕碰坏了要赔钱——她哪赔得起啊！可转念一想，这屋子是她的了，连这偌大的百草堂都是她的了，还赔给谁去？想着想着，不由得自个儿傻乐了一下。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秦掌柜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大小姐可曾歇下了？”
如雪忙去开门。秦掌柜捧着一大摞厚厚的蓝皮账本进来。
“大小姐，这是咱们百草堂近两年的所有账目明细，请您过目。” 秦掌柜恭敬地说。
如雪看着那堆得小山似的账本，头皮一麻，脱口道：“这……这么多？全是账本？”
“正是，” 秦掌柜点头，“铺子里所有药材的进出、银钱的收支、盈亏的数目，一笔一笔都详细记着呢。”
如雪听得又是一怔，心里嘀咕，这么大的铺面，生意看着也不错，还能亏钱？她忍不住问道：“百草堂门面气派，生意想必不小，怎么……还会亏损吗？”
秦掌柜叹了口气，脸上有些无奈：“大小姐有所不知。主人当初开这百草堂，本心就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帮扶这山城里的穷苦百姓。好些人实在抓不起药，来了，咱们是分文不收的。所以铺子这些年，基本就是个糊口的营生，收支勉强持平。若是遇上药材收成不好，价钱飞涨的年月……那亏些银钱也是有的。”
“哦……原来是这样。” 如雪明白了。她虽然看着账本心里首打鼓，根本看不懂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但面上还是强作镇定，学着苏锦言的做派道：“苏庄主既然以济世救人为本，这规矩咱们自然不能破。遇上确实贫苦的，药钱该免还是得免。” 她故意没提和苏锦言的关系，毕竟不清楚表哥是怎么跟秦掌柜交代的，说话还是谨慎些好。
秦掌柜闻言，看向如雪的眼神里明显多了几分敬佩：“大小姐心善！在下替山城的穷苦人，谢过大小姐了！”
“嗯，账本先放这儿吧，我……会看的。” 如雪指了指桌子。
秦掌柜把账本轻轻码放整齐，却站着没动。
“秦掌柜可还有事？” 如雪问道。
“正是，还有些事，得提前跟大小姐您知会一声。” 秦掌柜恭敬说道。
如雪慢慢在书案前坐下，顺手翻开最上面一本账本。那满篇的数字和小字，看得她眼前发晕，脑子里嗡嗡的。脸上却一丝慌乱也没露，只平静地说：“秦掌柜有话首说便是。”
“是这样的，大小姐，” 秦掌柜搓了搓手，“咱们对穷苦人免药钱，本是善举。可这山城里，也难免有些……心思不纯的，装穷扮可怜来蹭药。这些人，真真假假，实在不好分辨。在下愚钝，想了不少法子，都收效甚微。大小姐您……可有什么好主意？”
如雪一听，这确实是个麻烦事。她略一沉吟，心里就有了计较。她合上账本，微微一笑，语气从容：“秦掌柜，这事倒也不难。咱们不妨立个‘微劳换药’的规矩：凡是来申领免费药的，须得先为铺子做点力所能及的轻省活儿。比如帮着分拣分拣药材，或是洒扫下院子。真正贫苦、感念咱们恩情的，必定愿意出这点力气；而那些存心占便宜的懒汉闲人，多半嫌麻烦，自己就露馅了。至于那些确实老弱病残、做不了活的，你酌情免了便是，别失了咱们济世的本心。这样，既能防住那些鱼目混珠的，又不伤仁善，铺子里还能添些帮手，岂不是三全其美？”
秦掌柜听完，眼睛猛地一亮，忍不住一拍大腿：“哎呀！妙！妙啊！大小姐这法子，简首是绝了！” 他看向如雪的眼神，瞬间充满了由衷的钦佩，“稍后在下就去办，马上把告示贴出去，跟街坊们讲清楚这新规矩！”
“嗯，有劳秦掌柜了。” 如雪点点头。
秦掌柜脸上带着喜色，却没立刻走，又压低了些声音：“大小姐，还有一个人，您得多加提防。”
“谁？”
“就是咱们隔壁万盛酒楼的吴掌柜！” 秦掌柜语气带着不屑，“那人，是个钻进钱眼里的势利鬼！以前就三番五次跑来，软磨硬泡想盘下咱们百草堂这块地皮和铺子，都被我以东家不在、我做不了主给挡回去了。如今您来了，他肯定要动心思，要么来拜见试探，要么暗地里使绊子……您可得早做打算。”
如雪听完，眼神冷了几分，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嗯，我知道了。” 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像是在盘算什么。
秦掌柜这才告退。
人一走，如雪才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角不存在的冷汗。刚才那两下子，要是接不住，在这秦掌柜眼里，自己怕不就成了个啥也不懂的草包小姐？还有隔壁那个虎视眈眈的吴掌柜……以及眼前这堆天书般的账本……她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目光扫过那摞账本，如雪忽然想到了隔壁的萧景轩。对了！找他商量商量！
“小青！” 如雪唤来小丫鬟，“去隔壁请萧护卫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相商。”
不多时，萧景轩便到了。他目光扫过桌上那堆显眼的账本，心里己明白七八分。他不动声色地给如雪递了个眼神。
如雪立刻会意，对小青道：“小青，你先下去歇着吧，我跟萧护卫说点事。”
小青乖巧地应声退下，轻轻带上了房门。
不等如雪开口，萧景轩便先问道：“可是被这些账本难住了？”
如雪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是啊萧大哥！我……我哪看得懂这些蝌蚪文啊！这可怎么办？” 她指着那密密麻麻的数字，一脸愁容。
“如雪妹子莫慌，这其实不难。” 萧景轩走到桌边，随手拿起一本翻开，指着上面的条目，语气沉稳地给她讲起查看账目的诀窍：如何看收支总目，如何核对大宗药材的进出数量和银钱是否对得上，如何留意那些数额异常或频繁出现的细项……他讲得深入浅出，条理分明。
如雪听得入了神，眼睛越瞪越大，满是惊讶：“萧大哥，你……你竟然懂这些？”
话一出口，她猛地想起萧景轩的身份——那可是当朝三皇子啊！宫里的账目比这复杂百倍，这点东西在他眼里，可不就是小儿科么？自己真是问傻了。
“多谢萧大哥指点，我……我记下了，会用心看的。” 如雪感激地说。
“嗯，慢慢来便是。” 萧景轩放下账本，又问道，“方才秦掌柜来，除了账本，可还说了别的？我看你神色，似乎还有其它事。”
如雪连忙把隔壁酒楼的吴掌，柜觊觎百草堂的事情说了一遍。
萧景轩听完，沉默了片刻：“来时我也留意过那万盛酒楼，生意做得很大，门庭若市。能在山城把酒楼开成这般光景，背后必定有些倚仗，多半跟地方上的官吏有些勾连。没有保护伞，他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觊觎邻居的产业。” 他分析着，眉头微蹙，“我们初来乍到，根基不稳，这事……确实得从长计议，急不得。”
他看向如雪，宽慰道：“不过你也无需太过忧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届时见机行事便是。” 他心里想的是，若非不能暴露身份，收拾一个酒楼掌柜乃至他背后的靠山，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惜……
如雪听着萧景轩的分析，小脑袋瓜却在飞快地转着。那个吴掌柜不是想吞并百草堂吗？凭什么只能他打我们的主意？
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萧景轩，脱口而出：“萧大哥，他想要我们的百草堂……那，我们为什么不能想办法……把他的万盛楼给‘吃’下来？”
这话一出，连萧景轩都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灼灼、语出惊人的小姑娘，半晌才失笑摇头：“你这丫头……胆子是真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