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团儿像道贴着地的白光,猛地窜回萧景轩脚边。嘴里叼着的破棉被角湿透了,水珠顺着它的下巴滴滴答答往下落。它死死盯着萧景轩,喉咙里“呜呜”低吼,又急又躁。
萧景轩一把抓过那冰凉的湿布,扑通跪在如雪身边。火光残影里,她的脸白得吓人,嘴唇泛着死气的青紫,胸口那点起伏微弱得像下一刻就要停住。萧景轩捏紧湿布一角,小心翼翼对准她干裂的唇缝,双手用力狠狠一拧!
一股细流艰难地挤出来,顺着如雪紧闭的牙缝一点点渗进去。太慢了!萧景轩眼都红了,再次发力猛拧!
滋——水流稍大了些,带着冰凉的力道冲进如雪喉咙深处。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脖颈——那喉骨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地滑动了一下!
“有动静!”萧景轩心头一跳,嘶哑着冲雪团儿低吼:“好!雪团儿!”雪团儿像是听懂了,低低“嗷”了一声,庞大的身躯伏下来,紧紧贴着如雪冰凉的身体,喉咙里持续发出担忧又无助的呜咽。
这时,后面几只负责取水的狼也呼哧带喘地奔回来,个个嘴里都叼着湿漉漉的破布。萧景轩不敢耽误,立刻接过照葫芦画瓢。先给昏迷的林伯喂了些水——林伯虽脱力昏着,状况稍好,喉咙本能地吞咽了几下。接着他自己才狠狠灌了几大口冰冷的溪水,那股火烧火燎的窒息感和烟尘的恶心劲儿才被压下去些,脑子也清醒了几分。
洞外清冽的空气涌进来,他贪婪地吸了几口,反倒引得胸腔剧烈抽搐,撕心裂肺地咳起来。每一下都狠狠扯着肋下的剑伤,痛得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湿透后背。他胡乱抹了把脸,脸色铁青,目光死死钉在依旧毫无声息的爷孙俩身上。这鬼地方,一刻也不能待了!他旧伤未愈又添新创,站都站不稳,再看地上这两位……能去哪儿?
找官府?念头刚冒就被他摁了回去。他是隐藏身份来的,一旦暴露,行事不便不说,或许还会招来更多危险。
怎么办?
目光扫过山下黑黢黢的镇子轮廓,一点火星猛地在他脑子里炸开!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冷风那帮人刚在这儿搜捕过,吃了狼群的大亏,死的死逃的逃,这会儿正惊魂未定,打死也想不到他们敢杀回马枪!元清要是回来,头一个去的肯定是药铺!他只需在药铺留个只有元清看得懂的暗号……
希望刚燃起,更沉的现实就压了下来:怎么把两个昏迷不醒的大活人悄无声息弄回镇上的药铺?
视线不由自主落在身旁的雪团儿身上。一个模糊的记忆骤然清晰——当初自己重伤昏迷在山里,不就是被如雪用两根粗树枝和老藤绑了副简陋担架,再由雪团儿拖回去的吗!
“就这么办!”萧景轩眼中闪过凶光。他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暴起,忍着肋下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摇摇晃晃站起身。扶着冰冷的石壁喘了几口,猛地转身扎进旁边漆黑的林子。
时间就是命!必须在天亮前赶到药铺!他终于找到几根还算笔首、粗细合适的硬木枝,又扯下大量柔韧的老藤。每挥臂砍削藤条、每用力拖拽树枝,伤口都像被钝刀反复切割。他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狠劲撑着。
小半个时辰漫长得像过了一辈子,两副简陋的担架总算弄好了。
“雪团儿……”萧景轩声音嘶哑地喊。雪团儿立刻抬头,专注地看向他。萧景轩指着担架,又指地上的如雪和林伯,再艰难地指向山下镇子的方向,用力比划:“带…带他们…回…药铺…”
雪团儿喉咙里发出一串低沉的咕噜声,猛地转头对围拢的狼群发出一声短促威严的低嚎。狼群瞬间安静,紧接着,三头体型最魁梧的成年公狼应声站出,走到担架旁待命。
下山的路每一步都是煎熬。夜黑路陡,崎岖不平。萧景轩强打精神指挥:给如雪的担架,雪团儿在前拖拽,另一头最强壮的公狼在后面用身体死死拽着,防止担架在陡坡上失控滑落;林伯的担架由另外两头公狼一前一后负责。剩下的狼自动分散在队伍两侧和后面,像最警惕的哨兵,幽绿的眼睛扫视西周,耳朵竖着捕捉任何异响。
队伍在死寂的夜色里缓缓移动,担架在乱石和厚落叶上颠簸拖拽,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和沙沙声。每一次大颠簸,萧景轩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跟在如雪担架旁,一手死死按住肋下,另一只手随时准备扶稳。
没走多远,拖林伯担架后面的狼在下小陡坡时后爪猛地踩空打滑!整个身体向后一挫,担架瞬间失衡,前端高高,林伯的身体眼看就要滚落!
“顶住!”萧景轩惊得魂飞魄散,想冲过去却牵动伤口,痛得一个趔趄跪倒。千钧一发之际,旁边警戒的一头狼反应快如闪电,猛地窜上前用结实的肩胛骨死死顶住即将翻倒的担架后部!前面的狼也同时发力回拽,一番惊险折腾,担架才在狼爪刨起的泥土里堪堪稳住。那头失足的狼甩甩头,低吼一声,懊恼地重新绷紧肌肉。
汗水早己打湿几头主力狼的毛发,在寒夜里冒着白气。它们口鼻大张,舌头吐得老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累得不轻。雪团儿低吼一声,另外几头壮狼立刻上前,无声地替换下疲惫的同伴。
萧景轩的情况更糟。失血、剧痛、极度疲惫让他眼前发黑、金星乱冒,脚步虚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全靠一股狠劲吊着,牙关紧咬,在心里一遍遍吼:快到了…天亮前必须到!
当药铺那扇紧闭的熟悉木门终于出现在微亮的天光里时,萧景轩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拖拽最后一段路的几头狼放下担架就在地,胸膛剧烈起伏,口涎首流,站都站不起来。
萧景轩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他扶着冰冷粗糙的门框才勉强没倒下,眼前阵阵发黑,耳朵嗡嗡作响,嘴唇惨白干裂,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不能倒!他强撑着清明,踉跄着走到门旁半埋在地里的青石板边,用尽力气掀开一角,手在冰冷潮湿的泥里摸索。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是钥匙!
“咔哒”一声轻响,院门推开一条缝,熟悉的草药混着灰尘的气味飘了出来。
进去!快!萧景轩心中狂吼。他回身拼尽残存的力气,连拖带拽先把林伯弄进院子。放下人,他狠咬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醒,再次冲出院子,几乎是用扛的,把如雪也弄进里屋床上。
不能停!他冲出院子,把散落的担架枝蔓胡乱拢成一捆,用剩下的藤蔓匆匆扎紧,拖回院子扔在角落。他看向疲惫的雪团儿和狼群。
“雪团儿!”他半跪下来,双手捧住狼王巨大的头,强迫它看着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听好!你们不能留在这里!”他指着那捆担架,“带上这个!马上回山!懂吗?”
雪团儿喉咙里发出抗拒又委屈的呜咽,脑袋固执地转向里屋,爪子焦躁地刨着地面。
“听话!”萧景轩急了,声音拔高,牵动伤口剧烈咳嗽,嘴角渗出血沫,“你们在这儿被人看见,我们全都得死!如雪会死!爷爷会死!我也会死!你想看吗?!走!我拿命保证护住他们!走啊——!”
雪团儿浑身一震,呜咽声渐渐低下去,终于极其缓慢地站起。庞大的身躯仿佛承受着千斤重量,它深深回望一眼紧闭的房门,低下头叼起那捆沉重的担架,另一头狼默默叼住另一端。
雪团儿最后看了萧景轩一眼,一步一顿地走出院门。群狼跟上,在镇口的老槐树下,雪团儿停住脚步,最后一次回头望向药铺方向。片刻后,它猛地甩头,率领着疲惫的狼群迅速消失在通往山林的小路尽头,没留下任何痕迹。
萧景轩看着它们彻底消失,紧绷的神经才稍稍一松。排山倒海的剧痛和疲惫瞬间将他淹没。他挪到院门将沉重的门栓挂上,落了锁,又在门板下方画下一个潦草扭曲的箭头指向院内——这是他和元清约定的安全会合暗号。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身体里最后一点支撑都被抽空了。世界在眼前剧烈摇晃、旋转、变暗。他扶着冰冷的墙壁,踉踉跄跄往后院挪——必须进去!把自己藏起来!
后院堆放杂物的地方有段矮墙稍低。他喘着粗气,笨拙地抠住墙头一块凸起的石头。手臂酸软无力,肋下的伤口因用力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靠着求生的本能,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才把沉重的身体一寸寸拖上墙头。趴在墙头大口喘气时,汗水、血水和泥污模糊了视线,镇子里隐隐传来鸡鸣和早起人家的动静。
必须下去……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用尽残存的力气试图翻身滚过墙头。
就在身体重心越过墙头的瞬间——彻底的黑暗如同巨浪,猛地将他拍晕!
噗通!
一声沉闷的重响,他首挺挺地栽进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