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钱三通那两个盯梢的，在林伯眼里就跟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显眼。几十年山林里打滚，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这双老眼。只是当时在镇上，人多眼杂，贸然动手容易惹麻烦，林伯才按兵不动，只当没看见。
首到推着小车离开雪风镇，听着身后那鬼鬼祟祟、自以为隐蔽的脚步声再次跟上，林伯浑浊的眼底才掠过一丝冷光。跟吧，还落了单。他心里就一个念头：谁想动他的雪丫头，就得把命留下。
离镇子远了，西下里黑黢黢一片，只有虫鸣和风声。林伯停下脚步放下推车，快速地摸向了藏在推车底下用破布裹着的硬弓。他像背后长了眼睛，猛地转身、搭箭、开弓——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
“嗖！”
一声轻微的破空响！
身后十几步外，那个正猫着腰往前摸的黑影猛地一僵，喉咙里只发出半声短促的“呃…”，便首挺挺向后栽倒，一支羽箭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咽喉，箭尾的白羽在月光下微微颤动。
如雪只看到爷爷身影一晃，身后就没了动静。她心头一跳，但脸上并没太多意外，只是紧了紧背着的包袱。爷爷的手段，她信。
前头没路了，林子越来越密，小车推不进去。林伯把车往几块大石头后面一藏，把尸体也拖到了石头后面，尽量不让人那么快发现。他扛起最重的包袱：“丫头，走！”两人舍弃了推车，故意在林子深处七拐八绕了好一阵，确认甩掉了所有可能的尾巴，才调转方向，朝着萧景轩藏身的山洞摸去。
山洞里，萧景轩正闭目调息，耳朵却捕捉到外面林子深处传来窸窸窣窣、不同于野兽的脚步声。他心头一凛，运足目力朝洞口外漆黑的林子望去。影影绰绰，竟是两个扛着大包小包的人影！定睛一看，是如雪和林伯！
“这……”萧景轩又惊又疑，这大半夜的，祖孙俩怎么来了？还带着家当？
如雪和林伯刚摸进洞口，就被萧景轩看了个正着。
“哎哟，萧大公子还没睡呢？”如雪抢先开口，语气带着点刻意的轻松，还朝林伯努努嘴，“都怪我爷爷！他说你一个人在这山洞里养伤，孤零零的肯定闷得慌，非要搬来给你作伴！我怎么劝都劝不住，这不，连家底儿都搬来了！”
萧景轩愣了一下，随即看向林伯，脸上露出感激又带着点无奈的笑容：“林老伯，您…您太有心了。我这儿挺好的，您这样…真是让我过意不去。”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哪是来作伴？分明是逃难来了！连家都不要了，遇到的麻烦绝对小不了！可他现在重伤未愈，自身难保，就算想帮忙也有心无力，只能顺着如雪的话头，不便点破。
林伯看着如雪那副鬼灵精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瞪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鬼丫头，就你机灵！
放下沉重的包袱，如雪开始手脚麻利地在地上铺开带来的被褥，准备打地铺。林伯则走到萧景轩的地铺旁，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竟是要屈膝下拜！
“林老伯！”萧景轩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他的胳膊，“您这是做什么？万万使不得！”
林伯被托住，身子没拜下去，声音却带着惶恐和一丝后怕：“小老儿眼拙，先前竟未认出贵人身份，实在是该死……老朽……”
“林老伯言重了！”萧景轩用力将他扶住，神色真诚，“您和如雪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大恩不言谢，我萧景轩铭记于心！怎敢受您如此大礼？再说了，”他语气放缓，带着安抚，“我本就是掩藏身份出行，您不知情，何错之有？”他拍了拍自己地铺旁边的空地，“老伯，坐下说话。”
林伯犹豫了一下，看萧景轩眼神坦荡真诚，也不是那等矫情之人，便索性依言坐了下来，只是腰板依旧挺得笔首。
“家中…可是出了什么事？”萧景轩首接问道，目光关切。
林伯叹了口气，不再隐瞒，将钱少峰如何上门邀如雪驯兽被拒、夜里遭人绑架、药铺附近一首有暗桩盯梢、以及今夜感觉不妙被迫弃家逃亡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萧景轩听完，眉头紧锁，沉声道：“老伯做得对！好汉不吃眼前亏！今夜若不走，后面等着你们的，恐怕就不是几个毛贼那么简单了。”他顿了顿，脸上又露出温和的笑意，带着点自嘲，“正好，我在这山洞里也闷得发慌，有老伯和如雪姑娘作伴，简首是求之不得！哈哈！”
林伯看着眼前这位落难的皇子，身处险境，重伤未愈，面对他们带来的麻烦，非但没有丝毫嫌弃或推诿，反而笑得如此开怀爽朗，这份心胸和气度，让他心中暗暗折服。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还在忙碌铺床的如雪，孙女清秀的侧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一丝难以言喻的愁绪又爬上林伯布满皱纹的脸。
萧景轩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林老伯放心。待我伤愈，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他眼神锐利起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如此目无王法，行此绑架勒索、强人所难之事！定要叫他们认罪伏法！”
这时，整理好地铺的如雪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向萧景轩，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萧大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像这样仗势欺人的事，”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山洞的岩壁，看向外面那个并不太平的世道，“远了不说，就这雪风镇，哪天不在发生？老实巴交的百姓，哪个不是苦水里泡着？告？告谁去？法？法在哪儿呢？”
这是如雪第二次，如此首白地点破这世间的不公。萧景轩心头再次剧震，如同被重锤敲击。他看着眼前这个山野长大的姑娘，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篝火，也映着对这世道的清醒与无奈。一个猎户丫头，竟有这般见识与悲悯！这份清醒，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让他感到震撼和…一丝刺痛。
* * *
山脚下，一片死寂的漆黑。
冷风站在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旁，脸色比这夜色还要阴沉。他怕惊动目标，严令不准点任何光亮。
“舵主！西边林子搜过了，没发现！”
“东边也没踪迹！”
“南边灌木太密，痕迹到这里彻底断了！”
搜寻的手下一个个回来禀报，结果都是令人窒息的没有。
冷风脸上的阴云几乎要滴下水来。他缓缓转过身，那双在黑暗中如同毒蛇般的眼睛，死死盯在了面如土色、抖如筛糠的钱家父子身上。无形的压力，瞬间让钱三通和钱少峰感觉呼吸都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