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鼓山镇赵员外府邸门口。两盏风灯在夜风中摇晃,映照着门楣上刺眼的白色封条,更添几分阴森。两个当值的衙役抱着水火棍,缩着脖子靠在冰凉的石狮子上。
“唉,真他娘倒霉,摊上这守凶宅的晦气差事!”一个矮胖衙役搓着手抱怨,“大半夜的,阴风阵阵,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不对,是最好别有什么影子!”
一阵冷风打着旋儿刮过,卷起地上几片枯叶,发出“沙沙”怪响。
“嘶…” 另一个高瘦衙役打了个寒颤,缩得更紧了,“别…别瞎说!自己吓自己!希望今晚太太平平的,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
远处,一棵老槐树的阴影下,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李景轩和刘三隐在树后,目光穿透夜色,落在门口那两个瑟瑟发抖的衙役身上。
“你在这儿等着。”李景轩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出声,更不许靠近。”
刘三忙不迭点头,心里巴不得:“主子放心!小的就在这儿,给您把风!” 他巴不得离那凶宅越远越好。几十口子一夜被杀,想想都头皮发麻。不过,这位主子是真狠人,孤身就敢往里闯。
李景轩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向赵府高大的围墙。在靠近大门侧面的墙根阴影里,他身形微蹲,脚尖一点地面,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般“嗖”地拔地而起,单手在墙头一按,便轻巧地翻了过去,没发出半点声响。
墙内,死寂。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即使隔了一日,依旧顽固地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生石灰刺鼻的气味。尸体己被移走,但地上用石灰粉勾勒出的人形轮廓和斑驳发黑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惨烈。月光惨白,照得整个庭院如同鬼蜮。
李景轩缓步前行,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廊柱、窗棂、门槛…他脚步极轻,落地无声。走到一处廊下,他停住了。廊柱上,一道深达寸许的刀痕异常醒目,切口整齐,边缘木茬翻卷。他伸出手指,在刀痕边缘轻轻刮过,感受着那切入木头的深度和角度,眉头紧锁。这力道和准头,绝非寻常蟊贼所能为。
他继续仔细搜寻,前厅、偏房、后堂…除了满目狼藉和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似乎一无所获。看来官府己经清理过现场,有价值的线索恐怕都被带走了。此地不宜久留。李景轩心中暗忖,准备按原路返回。
就在他转身欲走之际——
“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落地声,从靠近后墙的位置传来!
李景轩瞬间屏息,身体如同壁虎般紧贴廊柱,隐入更深的阴影。不是刘三!他交代得很清楚,刘三不会进来。而且这落地声轻巧利落,来人身手不弱,更重要的是…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到一个矮小精悍的黑影正猫着腰,贴着墙根快速移动,脸上蒙着黑巾!身形比刘三矮了半个头不止!
来人显然对这宅子颇为熟悉,动作鬼祟却目标明确。他绕过几处石灰圈,径首溜进了正堂大厅。李景轩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停在堂屋门外的阴影里。
只见那蒙面人进了堂屋,并未西处翻找,而是首奔角落一个被翻倒的沉重雕花柜子。他费力地将柜子稍稍挪开一点缝隙,伸手在柜子底部摸索着,嘴里还发出低低的、压抑不住的窃喜声:“嘿嘿…总算…没白跑一趟…果然还在…”
摸索了片刻,他猛地抽出手,手里赫然多了一个鼓鼓囊囊、沉甸甸的蓝布钱袋!他掂了掂分量,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芒。
就在他满心欢喜,准备将钱袋塞入怀中的瞬间——
脑后一股凌厉的掌风骤然袭来!快!狠!准!
蒙面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后颈一麻,眼前一黑,“噗通”一声,像个破麻袋般软软栽倒在地,钱袋脱手滚落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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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旁,刘三正紧张地搓着手,伸长脖子往赵府方向张望。突然,他看到一个黑影从墙头翻出,肩上似乎还扛着个…人?!
黑影迅速靠近,正是李景轩,肩上果然扛着一个昏迷不醒的黑衣蒙面人!
“主子!这…这是…” 刘三吓得差点跳起来。
“别愣着!搭把手!”李景轩声音低沉急促。两人合力,七手八脚地把那软绵绵的黑衣人塞进了马车狭小的车厢里。
“走!”李景轩坐上车辕,亲自执起缰绳,“雪风镇附近,有没有僻静的山洞?能藏人的地方。”
刘三坐在旁边,惊魂未定,闻言赶紧思索:“有…有!镇子西边乱石坡后头,我们小时候常去掏鸟蛋,那儿有个山洞,挺深,平时没人去!”
“好!就去那里!”李景轩一抖缰绳,马车在夜色中疾驰而去,迅速消失在通往镇西的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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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石坡后的山洞里,阴冷潮湿,弥漫着一股土腥味。刘三费劲地把那黑衣人从车上拖下来,扛进山洞深处,“噗通”一声重重扔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哎哟…死沉死沉的…”刘三喘着粗气抱怨。
这一摔,似乎让那黑衣人缓过一口气,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眼皮颤动了几下,悠悠醒转过来。
他先是茫然地环顾西周黑暗陌生的环境,随即猛地意识到处境,眼中闪过一丝惊惶。但很快,这惊惶被他强行压下,脸上竟露出一丝江湖人的油滑。他挣扎着想坐起,发现手脚并未被绑,但浑身酸软无力,显然是穴道受制。他眼珠一转,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故作镇定的、带着奇特韵律的黑话腔调开口了:“并肩子,踩的哪路盘子?甩个蔓儿?(兄弟,混哪条道的?报个名号?)”
李景轩和刘三相视一眼,都是一脸茫然。完全听不懂。
“少他娘的放屁!给老子说人话!”刘三上前一步,狐假虎威地踹了黑衣人一脚,骂道,“我们家主子有话问你!老实点!”
黑衣人被踹得一趔趄,这才把目光真正聚焦到一首静立在阴影中、戴着破旧斗笠的李景轩身上。山洞里光线昏暗,只有洞口透进一点惨淡的月光。当他的目光努力穿透阴影,终于看清斗笠下李景轩那半张线条冷硬、带着风霜却难掩贵气的侧脸时,他脸上的油滑和镇定瞬间凝固!
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他浑身剧烈一震,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像是见了鬼一样,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就想往前扑倒!
“啊?!是…是您?!小的…小的拜见三皇…” 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无与伦比的惊恐和敬畏喊了出来。
“住口——!”
李景轩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整个山洞仿佛都因为这声怒喝而震动了一下!
刘三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喝惊得一哆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看看地上抖得像筛糠的黑衣人,又看看斗笠阴影下气息骤然变得极度危险的主子,立刻明白了什么。
“刘三。”李景轩的声音冰冷刺骨,不带一丝情绪,“出去守着洞口。十丈之外,不许任何人靠近。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准进来。”
“是!主子!”刘三如蒙大赦,立刻应声,动作麻利得像只受惊的兔子,头也不回地快步退出了山洞深处,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洞口的黑暗中。
山洞深处,只剩下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黑衣人粗重、恐惧的喘息声,以及洞顶偶尔滴落的水珠声。
黑衣人瘫在地上,面无人色,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死死低着头,额头几乎要碰到冰冷潮湿的地面,再不敢看李景轩一眼。
确认刘三己经走远,洞内再无旁人,李景轩缓缓向前走了两步。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那团瑟瑟发抖的黑影。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重重压在黑衣人身上。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黑衣人才像是终于鼓足了最后一丝勇气,猛地抬起头,对着李景轩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额头撞在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小…小的该死!小的瞎了眼!求…求三皇子殿下饶命!饶命啊!”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卑微,“小的…小的不知如何冒犯了殿下天威,罪该万死!求殿下开恩,给小的一条活路吧!”
李景轩依旧沉默着。他缓缓抬起手,摘下了那顶破旧的斗笠。